我在irc里认识了小紫。
认识小紫的那天下午,是我们单位停发工资两个月的纪念日。单位就用那种劣质水果打发我们,头儿站前边黑着脸,说着江湖黑话:“哥们,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轮到我了,我说:“我不要这个,头儿!有爱情发吗?一人一个,比这水果还劣质都行。”
我把这事儿说给小紫听。她说:“你这么渴望爱情呀!要求这么低,是不是吃过女人的亏?”我说:“没有啊!哪能啊!凭我的素质,我会吃亏?”
小紫呵呵一笑,她说:“我下了,你慢慢找你的劣质爱情吧!”我觉得她的笑里充满着怜悯,它令我恼羞成怒,我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自尊心的。
以后我在聊天室遇见里她,也不过说声:“你来了?!”谁要下的时候呢,说句:“我下了!”她不在的时候,我几乎就忘记小紫了。网路上真真假假的小妞太多了,忘了谁都是可以理解的。
又一天下午,我在一大学校园搞推销。正忙着呢,呼机响了。我回了电话。
我说:“你谁呀?有何贵干?”电话里的女声笑了一下:“你是风铃吗?”
我加重语气:“我是。何贵干之有的你?”她说:“我小紫啊!没想到你给我一真的号码!”小紫说完又笑了。我生气了:“敢情你给我的号码是假的?!还好我心如止水,没上你的恶当。”
小紫呵呵一笑:“艾,有空没空?想跟你见一面,认清你的丑恶嘴脸的说。”
我笑道:“相见不如怀念。咱在网上该说的也说了,现实中就点到为止了吧!”
小紫说:“少跟我来这一套。说吧,现下身在何方?”
我说:“有言在先啊!我没钱请客。现下,我在BJ大学校园里冒着生命危险推销假货,不怕坐牢的你就来吧。”
小紫笑道:“你长什么样儿?”
我嘿嘿一笑:“我穿黄衣服,黄色的黄。”
我站在广告牌下,老远就看见一姑娘一步三回头,东张西望的样子。我准备考考她的眼力。她慢慢的近了,瞟了我一眼,用询问的目光。我还是淡淡的表情,没有理她。她又来回晃荡了几圈,终于走到我身边,刚要说话,小脸就红了。看着她的样子,我不忍心再捉弄她了!我笑吟吟地:“你是小紫吧?!”她终于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向着我,嫣然一笑。
后来她对我说:“那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路程,每一秒钟,每一步路,她都有放弃的危险。”我笑道:“没有选择放弃,是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小紫红着脸说:“不,是最大的正确。”对她的腼腆,我有些惊讶。我说:“艾,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在网上,在电话里,你脸皮也是可以的呀!”小紫笑道:“譬如板砖遇上了城墙,不免就显得其薄如纸了。”小紫还引张爱玲的话来形容我们的初见:
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间,在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来迟一步,也没有早一步,恰好碰上了,那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唯有轻声地问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啊!
我觉得有些牵强,但也随她了。
见面之后,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我们终于谈到了爱情。我觉得唯有见面之后才能谈爱情,这样显得稍微理智一些。但是对于爱情,我们之间有分歧。
我说:“任何事物都有产生,发展,灭亡的过程,爱情也不例外;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就要变化,爱情是要变的。”
小紫说:“可运动就是永恒的呀!”
我继续教育她:“你看公园里的花,都很美吧!一朵一朵的,都不是同一朵;即使是同一朵,这一刻的一朵已经不是上一刻的一朵了。”
但只愣了一小会,小紫说:“那毕竟还是花呀!”我倒!我没有说服她。
后来小紫又变本加厉地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情人节那样煽情的日子里,我这样一个内心枯涩的人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话呢?我被她感动得忘记了自己的一切,我说:“好,哪天我去你家看看。”小紫高兴地说:“好,你要打扮得精精神神地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果真把自己整得象个人样了,我要给江南人民争口气不是!
草长鹰飞的春天周末,我们在公园相见。但小紫的眸子茫然而忧愁。
小紫说:“风铃,那……那件事我说的……说得太草率了。”
我还来不及倾泻自己的喜悦,我的心就已沉入了公园的湖底。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茫然地望着她,我知道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否则仅仅去一次她家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小紫轻轻地:“真是……真是对不起。我说了你的情况,他们……”小紫惊惶起来,她已不知如何表达。
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们抚摸对方的手指,抚摸着指纹和生命线,我们是在破译人生的谜语,关于爱情,关于命运和时间。我说:“小紫,你跟你父母说,我还是要去你家,不去都不行!”
我很容易就找到小紫的家。她的家是这样华丽,她的父母是这样威严。
但是我不怕,我原本就无牵无挂,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只是失望。在厅堂上我没有看见小紫,只有她的父母轮流说话,我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他们的态度是淡然而坚决的。我只是失望,小紫,在厅堂上我没有看见你;我一个人面对你的父母,我感到一阵难言的落寞。
我等了很久。我终于站起来说:“谢谢你们的招待,有机会一定要感谢的。”
我穿过花岗石砌的院落,院子正中一个人工湖泊,把天空的青色全装进了自己的怀抱,象童话中的水晶盒。小紫这时静静地跟出来送我,她的淡青的长裙上缀着细碎的浅黄色的花儿。她的脸色柔和,两手交握着;我回头说:“那就-再见了?!”小紫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她只是垂着头。
我退了几步,再望了她一眼。我觉得我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天空下的院落,从天空里望下来,一切都清晰,柔和,但没有能力干涉!我象是在看着别人,不是在看着自己和自己心爱的人。我突然觉得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这个湖的长度,是这个水晶盒青色的深度。我转身走了,我没有敢冲破一切,就像小紫一样,我并不比她勇敢分毫。这,也许是由于我们与生俱来的恐惧,对于不能确定的恐惧,这恐惧让我们胆怯。也许,也许我们都是在保护自己!
小紫,你猜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放风筝的孩子,他们在废墟上快乐地奔跑,孩子们的笑声飘得比风筝还高,他们童贞的目光超越了大地。小紫,于是我就想:也许,我们没有明天;但我们这样的故事还没有完,永远不会完,它-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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