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快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老郑是个烟枪,他今年23岁,烟龄16年。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人生如烟,一根还酹江月!”
此刻,他一边凝视着空气中迷蒙的烟雾,一边幽幽地诉说着他的爱情故事。他说了好一段了,得意地问我:”老杨,我这些爱情段子质量不错吧!?”我嗤地一笑:”你这充其量只能算是色情故事。”老郑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露出了笑容:”老杨,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都22岁了还是个处男,是挺让人着急的。”
我站起来,没理他。我对着窗外张了张嘴就蹦出了一句话:”我其实早就有女人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心里,一刻也没敢忘记。”老郑说:”你朝窗户咕嘟些什么呢?”我转过身对着他说:”我在想要不要拿自己的故事来净化你肮脏的灵魂!我想对你这样的,未必管用。”老郑说:”管用,一定管用!而且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看到他犹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在撒谎;不过我还是说了关于水草和我的故事。
一 水草
我这个人有点早熟,当然我指的是心理上的,我在上初中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我。我说的话听起来和我的年龄不符,我总是冷笑着戳穿同学或老师的一些小把戏,大把戏,把他们的一些小心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体无完肤。记得我们的屠班主任有一次要求我们全班都入团,同学们都欢呼雀跃,独有我-死活不入;我对他们说:”入什么入?入团是要交团费的,屠主任是校团委的,一年团费交下来,顶得上他两个月工资。”很多人就都没有入,后来不知道是谁告了密,屠主任简直视我如眼中钉,逢人就说:”我们班那个杨玄,一个小孩子,思想复杂得不得了。”什么叫复杂?就是污七八糟,我的名声被搞臭了,老师同学都嫌我!当然,有一个人表面装作嫌我,其实心里不嫌我,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就是水草。
屠主任这个人,长得还温文尔雅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谦谦君子呢!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他真是没姓错,他教育学生的方法就像一个杀猪的屠夫。他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手揪住你的一只耳朵,然后对着你的另一只耳朵大吼:”啊?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是吧?我的话也不听?”直到拧的你疼出眼泪为止,我被拧的次数一多好像形成了条件反射:屠主任手一碰到我的耳朵,我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弄的他也十分惊异。他还喜欢拽女生的辫子,都是往死里拽的,弄的一班的女生没人敢梳辫子,都是剪个学生头,或者干脆就披肩发。他要整人的时候,都关上门,所以没有谁看见,我认为这是他刁的一大体现;还有,你也别指望回家向父母哭诉,这是有血的经验教训的:有一回一个男生挨了揍之后请来了家长要讨债,他父母是怒气冲冲的冲进屠主任办公室的,出来的时候三人竟然就言笑宴宴了,不用说那男生回家又遭一顿打,引他父母的话说是:”屠老师那么斯文的一个人,会动手打你?”
好,好,我长话短说。就是有一日吧,屠主任不再当我们班的主任了,听说是升官了-教导主任,这自然是他的教导有方。被他压迫惯了的同学都山呼万岁起来,我心里其实也挺高兴,不过我不想表现得跟其他人那么幼稚,我等大家都安静了以后说了一句绘声绘色的话:”大家不要高兴的太早,走了一个杀猪的屠夫,要是再来一个宰牛的怎么办?好不容易适应了屠主任的揪耳朵拽辫子,要是再来一个挖眼睛掏心肝的怎么办?”老郑,你不要笑!当时我说了这句话,没有一个人笑,对我们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确信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屠主任绝对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但我没想到他人走了,却又安插了大批奸细,随时都还是掌握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傍晚的时候,屠主任就反攻大陆,在我们班开起了批斗大会;他其实也没多少话说,反反复复的也就几句话:”思想,品质问题,小小年纪,对自己自由主义,对别人马列主义,毛头小子,乱扣帽子……”
他的意图很明显,他故意把全班人都留到很晚,是为了让班上其他人都恨我,他要把我孤立起来。这个计真是太毒了,我不能不反击,我站起来说:”屠主任,我知道你是冲我来的,跟同学没关系,让大家回去吧,天都快黑了。”他见我拆穿了他的妙计,更是恼羞成怒起来,他放了其他的同学,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他就更狠的训我,他知道一般的体罚对我不起作用,他就骂一些很能刺伤十几岁少年心的话,他是要在精神上把我打垮。我当然不会示弱,我说:”屠主任,你肚子叽里咕噜的,饿着肚子骂人,也不嫌难受吗?”他听了这句话果真就走了,不过他竟然把门给锁上了,把我关在办公室了!我有点后悔刚才的话,其实我还有半句没说:”饿着肚子挨训,也是很难受的。”
这一回天真的黑了,感觉四面雾蒙蒙的,我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说真的,我没有想到屠主任敢把我关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可他就这样做了,我还不是毫无办法?而且我也不指望他会突然良心发现回来放了我,我也不打算到哪儿去告他,没有用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只是觉得饥饿和寂寞,在这样黑的夜里,在这样黑的房子里;但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屠主任或者以为这样可以令我屈服,但他错了。他用这种方法对付别的同学或许很有效,对我,完全没有作用!
我的头渐渐伏下去,我没有力气把它抬着了。这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杨玄,杨玄!”细声细气的,我感觉不出是谁,但心里一阵高兴,是来救我出苦海的吗?那声音又响了:”杨玄,是我,我是水草。你没想到是我吧!”我自然没想到是她,在我的印象中,水草是个骄傲的女孩,从没正眼看过我,当然我也没正眼看过她!我说:”啊?你来干什么?……看我的好戏啊?”水草好像生气了,她开始骂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人家费尽心机来度化你,好心倒被当成了驴肝肺!你听听这是什么?”她抖了抖手中的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是钥匙。我高兴极了,问她:”你怎么会有钥匙的?肯定不是屠主任给的吧?”水草这时一把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口,有点不耐烦的说:”快出来呀!你还好像挺喜欢这比旧社会还黑的地方?”我坐的时间太长,腿都有点麻了,我慢慢地走了出去;我凑近了那个人影细看,果然是水草,她说:”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有花骨朵儿!”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问她:”水草,你怎么会有钥匙的?”水草看看我,叹了一口气说:”杨玄,你顶他干吗?跟他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水草又生气了:”你还男子汉?看你饿的这熊样,你以为你是英雄啊?你是狗熊!”我咕嘟道:”没听说过'美女救狗熊'的!”水草忍不住笑了一声,但马上又板起了脸训我:”你知不知道,屠主任这会正在我二伯酒店里海吃海喝呢!这钥匙是我端菜时偷的。”顿了顿,又道:”你逞什么能啊你?要不是我,饿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我被她训的有些下不了台,我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水草听了眉头一皱笑眯眯的问我:”请问杨玄同学,此时此刻你饿着肚子,有什么感受呀?”这句话问的太恶毒了,勾起了我腹中熊熊饥饿之火,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口吃了你!”然后我就向她告别,我要回家了。水草又笑道:”艾,你别生气!我是想请你上我那吃了饭再走!”我一愣说:”这样不好吧!”水草说:”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你回家要经过一片坟地,怎么的你也做个饱死鬼啊!”她说着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又说:”走吧!我爸上夜班去了,我妈搓麻去了,就我一个。我知道大人在家,小孩受拘束!”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再坚持,关键是我的确太饿了。
她家离学校不远,穿过小镇中心的一条小路就到了,她领我进屋;我有点拘束的坐在方凳上,趁她去盛饭的当儿四处打量,还好!桌椅家具都半旧不新的,都没上过漆,这样最好了,我顶讨厌那些上了红黑漆的家具,透着一股死人棺材的味道。水草给我盛了饭,用她秀气的小脸触了触碗边说:”呀,有些凉了。得用开水泡泡!”她说着就去拿开水瓶,我有点过意不去说:”水草,别麻烦了,这还热着呢。”我说着拿起碗就要吃,但被坚决的阻止了,她小心地用开水泡过了才让我吃;然后她坐到一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本厚书看起来,偶尔抬头插上一句:”杨玄,慢点吃,免得肚子疼。”
我吃完了饭又遵照她的嘱咐倒了一碗开水喝,我们就一句两句地聊起来。我问她手里捧的什么厚书,她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挺吸引人的。”我看她看的那么入神,估计能吸引水草的书也不会太烂,她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说:”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给你看吧!”我也就站起向她告别致谢,我说:”水草,今天可真亏了你呀!平时我也看不出你是个这么好的人,对不住了!”水草摆摆手,到厨房又拿了根蜡烛,一盒火柴给我,笑着说:”手电我爸拿走了,能不能闯过那片鬼门关,就看你的造化了。”我向外走了几步,回头对她道:”水草,你可把钥匙快放回去呀!免得屠主任看破了。”水草有点不耐烦,挥挥手说:”这点小事你就放心吧!是他理亏,他不敢声张的。”
我‘哦’了一声就要走,哪知水草又把我叫住了,她说:”杨玄,你站住,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我说:”什么呀?”她眨了几下眼睛,慢慢说:”你答应我,以后别顶撞那屠夫了。多省着点力气,看看书写写字比什么都强。这叫……这叫生存的艺术。”
我那时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十几岁的小孩,就说什么生存的艺术,哈哈!水草原来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女孩,心地又好,平日里她倒装的高高在上,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够内敛的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热乎乎的,虽然风很大,我也不觉得冷;蜡烛根本点不着,可是我心里亮堂呢,我不需要蜡烛,水草就是我生命中的蜡烛,照亮我回家的路,让我轻松踏过荒凉的坟茔。到家时,爸妈坐在灯下冷冷地看着我,我喝了一口水说:”我今天在学校做作业,屠老师单独辅导我的,他还夸我呢。”我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爸妈狐疑地对望了一眼,我又说:”不信?不信你们问屠主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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