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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山而居(中)


          作者:须弥山主人
http://edu.sina.com.cn 2001年02月13日

  5

  这场旷日持久的春雨已超出了人们的耐心,棕榈蓑衣成了人们的日常工作服。小麦和油菜在田里霉烂、发毛、抽芽,连村西的磨坊公公也看不出转晴的迹象。清凉的天气和赤脚医生的频繁来到,却使庄岩的伤势不再恶化。

  但是庄岩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暴躁。由于失去了双腿,他双手的动作就越来越多,幅度越来越大,那些他举手可及的物体随时都可能破碎,谁不小心接近他,都可能成为他攻击的目标。庄岸甚至已轻易不敢与他说话。

  母亲决定让他使用塑料碗喝水吃饭。她托人从镇上买回一只三角钱的蓝色塑料碗。在她倒了一碗开水端到儿子身边时,心里充满了悲伤怜悯和内疚,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庄岩接过开水,一把泼在母亲的胸口,用碗敲打着躺椅扶手大哭:“你当我什么?当我野人?当我猪?”

  “我们没有钱让你每天砸破三只碗。”庄岸躲在一边轻声说,他已经看不过去。

  “狗崽子,小畜生,你也管我!”庄岩将碗脱手扔出。塑料碗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庄岸的额头,马上像皮球般弹起,落到地上,滚了一个优美的圈。

  “你欺侮妈!”

  “都是你害的,小畜生,不是你,我怎么会摔断腿?”

  “你没良心。妈,你听他说什么!”

  “别多嘴,小岸,你哥哥有病。”

  “是我救了你,是我救了你,你没良心。”

  “小岩,你别理他,他还小。”母亲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希望他能安静下来。

  庄岩将母亲的手打开:“滚你的蛋,臭婊子!都是你生了我。”

  母亲撩起衣襟擦泪,慢慢走进厨房。

  庄岩双手拍打着扶手大叫:“我要喝水,你们他妈的都死了吗?我要喝水!”

  门口暗了一下,庄其民提着锄头走进来。他放好锄头,摘下斗笠,一边解开蓑衣的系带一边问:“怎么回事?他要喝水。”

  “他自己泼翻了。”庄岩说。

  “我要喝水,庄其民,你儿子不给我水喝。”

  庄其民骂道:“穷嚷个屁。”他快步走过去拎住庄岸的耳朵,顺手刮了他一巴掌,“泼翻了就不倒啦?瞧我不饿死你。”

  庄岸的嘴唇因委屈而翘起。他怀着示威和表功的用意摸摸头上的伤疤,试图提醒他们他曾立下大功并为之负伤。但他不敢停留,捡起塑料碗溜进厨房。他看见母亲坐在灶下抹泪,袒露着一大片烫红的胸脯。

  他不敢走近庄岩,把一碗水放得远远的,然后找来一条长长的竹竿。他伏在地上,用竹竿的一端推动碗。碗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摇摇摆摆地向庄岩接近。庄其民挂好蓑衣过来,等他弄明白庄岸的这种不良行径,不禁勃然大怒,在庄岸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两脚:“你找死,狗娘养的!他是谁?他是野兽?他会吃了你?”

  庄岸忙弓起身子爬起来,狠狠瞪了庄岩一眼。他看见庄岩冷眼乜斜,嘴角上挂着嘲讽的冷笑。庄岸用幻想一竿将庄岩刺了个大窟窿。“你是我哥哥,”他说,“我饶了你这一回。”他抱住头抖动身子蹲了下去。

  庄其民见苏红在灶下偷偷哭泣,眼睛红肿犹如鸡蛋,又冲妻子发火:“整天哭、哭!牙瓣白厉厉,这家就是给你哭坍的,还有脸哭!”

  庄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快看,快看,他撞鬼了,发羊角疯了!哈哈,该死,快看呀,快来看!”他的声音畅快无比,双手在空中欢快地舞动,好像在飞快地采摘茶叶。庄岸伏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双眼翻白。庄其民重重的蹬着地面走过去,在庄岸头上腰上屁股上腿上手臂上一脚一脚踢,“让你装死,让你装死,让你装死!”

  “你杀了我吧,一个残废还不够,再踢死一个,你杀了我杀了我!”苏红扑过来抱住庄其民的脚。庄岩正兴高采烈地欣赏,被母亲打断,扫兴地咕哝:“婊子。”

  庄其民踢开苏红,用脚将碗移近庄岩,生硬地说:“喝吧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庄岩兴味索然地责问,翻了翻白眼。

  庄其民不理他,找了一双套鞋换上,夸嚓夸嚓的走出去。

  6

  春粮和春花的歉收给村庄笼上了一种不祥的气氛,随着夏季的来临,明朗的天空并没有消除这种气氛,人们望着一天天成长的早稻,开始担心即将到来的梅雨和台风。为了不至于因为缺粮而无钱籴米,人们就用靠山吃山的古老办法卖柴挣钱。每天清晨,壮劳力被鸡鸣催赶着上山砍柴,在队长吹响出工哨子之前挑回来,用每斤半分的价格卖给一早等在路边的窑厂收柴者,傍晚下工以后再次上山,体魄强壮的在中午还要砍一担回来。庄其民和苏红当然不敢落后,他们比别人更需要钱。

  六月八日,公社转达了县革委会文件,为了封山育林,禁止上山砍柴卖钱。人们的砍柴竞争就这样被迫中断。傍晚,一些人在村头诉说几天来的辛苦劳累以及砍柴时的种种趣事怪事和丑事。有人声称遇到一大堆蛇,还有人说某某与某某在某地野合,另有人扬言他将对某人不客气,因为这个人在他父亲的坟上砍伐。庄其民穿过这些谣言和威胁回到家里,叫苏红明天鸡叫头遍就给他烧饭,他将悄悄的上山。

  庄岩由于长久卧躺不起,髋部生出了褥疮,开始腐烂并发出难闻的尸臭气味,苍蝇纠缠着他,使他颇不寂寞。没多久,他单手一掠抓获苍蝇的功夫已神乎其技百不失一。苏红撤去了他的垫被,但苍蝇依然困扰着他,使苏红心里不得不承认苍蝇的确是冲着庄岩腐臭的身体而来。她使用烟熏、制作粘蝇纸、用农药拌饭等各种手段对付,取得的唯一的成果是毒死了邻居的一只母鸡。苍蝇缺乏冒险精神,对她苦心设置的种种陷阱简直毫无兴趣。苏红开始担心庄岩身上长蛆。她经常在出工之时突然放下活儿匆匆回家,察看庄岩的膝部和髋部。这使庄岩疑虑丛生,他常常骂道:“臭婊子,你盼望我早点烂死吗?”他还咬着牙齿低声说:“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不会死。”

  很久以来,庄岩已不再乱摔东西,他现在迷上了另一种游戏,向父母和弟弟不断预言家庭的灾难。在此充分表现了他的卓越的想象力。他这种先知般的高深莫测和巫师般的咬牙切齿使弟弟庄岸惊恐万状,常常处在噩梦之中。庄岸同时受着羊癫风和梦魇的折磨。羊癫风是在抢救庄岩时脑袋撞在树桩上落下的,梦魇是因为庄岩充满仇恨和怨毒的预言,两种折磨均来自庄岩,这一点他并不清楚,但他对哥哥的憎厌之情却与日俱增。在父亲偷柴被擒的消息传来时,庄岸觉得哥哥简直已罪不可恕了。

  “都是你害的,大杀胚。”

  “什么,你说什么?”

  “不是你吗?”

  “是我,怎么不是?”庄岩哈哈大笑,“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我反正双腿已经断了,我还怕什么?”这种想法一直潜伏心中,一经说出,变得又凄厉又豪壮,这种效果更鼓舞了他,他的双目灼灼发光,脸上出现兴奋而病态的红晕,“我怕?我连爹也不怕,公安局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我的腿都断了,我还怕什么?”

  “你不得好死。”

  “我连死也不怕!”庄岩得意洋洋地宣布。

  晚上村口晒场上放映电影。这是对庄其民偷柴行为的惩罚。他必须支付八块钱的巨额放映费,还须在电影开映前通过电影喇叭作公开检讨。

  在抢占看电影的最佳位置时,庄岸又一次表现出了他的勇敢和顽强。舆论普遍倾向先行占据的庄和平,但他依然不屈不挠针锋相对寸土不让。“这电影是我家放的,”他说,“要不然谁也没得看。”最后他的羊癫风突然发作才使对手不敢继续争持,甚至有孩子替他背了凳子摆好。他在父亲作完检讨前适时醒来,很争气地看完了电影。

  苏红并没有去看电影。她坐在庄岩的躺椅旁边,用麦编扇子替儿子驱赶蚊子。她想象着众人听取丈夫检讨的幸灾乐祸和观看电影的兴高采烈的程度,内心滋长起一种无以抑制的酸楚和羞愧,她的泪水顺着脸庞悄然滑下,渗入嘴角。母子俩默默无言的坐着,显得非常安详和睦,苏红感到有些恍惚,似乎回到许久以前平静安稳的日子里。

  “臭婊子,你忘了给我赶蚊子了!”庄岩用左手拍打了一下右臂,嘴里发出明显夸张的咝咝声。

  苏红急忙重新启动扇子,盲目地在庄岩四周和躺椅底下扇动。庄岩向她倾过身子,低声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将先死庄岸,再死庄其民,然后死我,你会最终心碎而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狼一般幽幽绿光。

  “别瞎说。”苏红飞快地说,她的扇子在庄岩身旁缓慢地挥动,这时又慌忙加快速度,“要不要喝水?”她没有听到回答,又说,“不要怪你爹,他不想丢脸,他是想好好过日子。你弟弟长大了,我们就会好起来。”

  “不会好起来了。”庄岩听出母亲说话声中的哭音,心里感到舒畅,“不会好起来的,庄岸害了我,他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别说这种话,”苏红哀求道,“你弟弟会好好照顾你的,他长大了就会懂事。”

  “谁说要他照顾?我会讨饭,我还会死,但不会要他照顾。”庄岩兴奋起来,“我现在不死是因为我要给你们找麻烦,你们习惯了我就死。”

  苏红伤心地捂住脸,在儿子的冷酷的预言面前,她缺乏足够的信心和应变的能力。

  7

  现在,庄其民总是坐在村西磨坊公公的酒店里度过每一个夜晚。作为勤劳俭朴的一家之主的历史,在他的生命里结束了。只有酒能使夜晚变得短暂和平,同时给他带来满怀伤感和怀旧情绪。醉意朦胧之中,他越过这个初夏和已经过去的春天,回到昔日简朴安乐的生活,他的眼睛里饱含浑浊的泪水。

  “我过去有一个好儿子。”他说,“这谁都知道。”

  他逐渐忘记了因偷柴被罚电影而带来的屈辱和在村中地位一落千丈的后果,也忘记了失去重振家境的信心后的疲惫和痛苦,恢复了往日的骄傲,“我过去有一个好儿子。”他说,他指了指窗外黑乎乎的溪水方向又说,“你们知道那块桥墩石是谁搬上去的?”他看着那些围着油灯打扑克的人,“是我,我一个人就举上去了。”

  “最好下一场雨,”有人说,“我自留地里的番薯长得像萝卜菜那么点长。”

  磨坊公公抬头望望窗外的黑影:“这两天怕没有雨,雨在那几天下完了。”

  “你自己不会浇?你家的地离溪那么近。”另一个人指着窗外说,“溪水就在这里等你呐。”

  “哪有工夫?双夏快到了,我的猪圈还像秧田一样,全是猪屎猪尿,没一根草。”

  “你自己欠打算,番薯又种得迟。”

  “我哪有工夫?前一段时间忙着砍柴。”

  “你不妨再去砍柴,我们可以看电影。”

  人们都稀里哗啦的笑起来,眼睛看着庄其民。他们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那场难忘的电影,通过它他们看到一个远比他们倒霉的人,他们便发现了自己的快乐高尚和能干,这使他们自在、满意。他们已经情不自禁了。有人高声问道:“其民,你什么时候再包电影?”

  庄其民没有听明白他们的话,误解了众人的表情,以为自己的举重事迹引起了别人的兴趣,兴致勃勃地用双手比划着说:“他们两个人都抬不起来,可是我一发力就举起了,像武松一样。这谁吃得消?”他用手指逐一点过去,“谁?你吗?你?哈哈,谁也吃不消。”

  “吃不消吃不消,包电影,八块钱呢!”

  这句话和随之而来的哄笑使他受到挫败。谁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想,他们就爱看我倒灶,他们是一群幸灾乐祸的笨蛋。他用极其勉强的口气夸耀说:“我过去有一个好儿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溺水者的无力挣扎。

  磨坊公公说:“他现在还在呐。他还有庄岸。”

  “现在?现在我供了一个菩萨,一个残废的菩萨,”庄其民将手一挥,

  “谁要就给谁了。”他见没有人接口,自言自语地说,“他为什么没有摔死?”

  人们对这类已重复多次的话题早已厌倦,又继续玩扑克。庄其民冲着他们恶狠狠地大声说,“我一个人就举起来了。”说这话时他心里涌上一种苍凉的绝望,就伏在桌上哭泣,发出小狗般的呜呜声。磨坊公公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劝他回家去。磨坊公公和风细雨般的声音使他脆弱的啼哭变得自然流畅理直气壮。他顺从地走出酒店。在回家的路上,他心情舒畅。黑暗之中村庄显得安谧平静,过量的酒又使他的脚步漂浮。他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如在梦中。他想,也许到了家里就会发现,什么破事都不曾发生过。

  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迫使他停了下来。他的喉咙像大开的闸门畅通无阻。他双腿发软,蹲在一大堆秽物前,想,这些东西刚才还在我肚子里,怎么就堆在地上了呢。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两条黑乎乎的狗从什么角落迅即赶来,争抢他的呕吐物。他从地上摸起石头投掷。狗受到惊吓逃开几步,再小心翼翼地接近,没多久又放肆地抢夺了。

  “我已经试过了,”他对狗说,“这是命。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继续漂浮着回家,“这是命,你改变不了。我已经试过了。”他经过一户人家,冲着窗口说,“我过去有一个好儿子。”他听见里面有人问他是谁,忍不住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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