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打鼾了，反衬出我的清醒，使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我不想吃安眠药，我想想一些事情，可是他的鼾声开始呈雷霆之势。这个连在睡梦中也要干扰我的人是谁？这个人凭什么睡得这样安稳？他在我的耳边打着呼噜，高一声低一声好像拉锯，吸气时好似爬上极高极艰难的顶峰，然后呼气，从顶峰一下子溜了下来，使我的神经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白天的事情或以后的打算什么的，一点也记不起来，根本无法想什么事。

　　我在他的呼噜之浪中沉浮。这声音是如此狰狞丑恶。一年多来，每天夜里，他都发出这种声音，使我饱受折磨。我忽然感到再也无法忍受，所以我又想起他的其他难以忍受的事情，如总是突袭般带一帮朋友回家吃饭，有时却不打一声招呼不回家吃饭，吃饭时不仅发出响亮无比的咀嚼声，还冲着你的脸大声说话，总是用筷子打捞汤盆底下的东西，……仅仅吃饭一事就有这么多丑恶的现象，其他诸如老是打断别人的话，看电视时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抠脚指缝等等难以容忍的恶习不计其数，完全像一个没受过教育的野蛮人。我决不能再与他过下去。于是我就推醒了他，并告诉他我决定跟他离婚。

　　他不耐烦地抗议说，他睡得好好的却把他吵醒，说着又迷糊过去，把我气得流下了眼泪，我拚命擂他的肩膀，他却伸过手来搁在我的身上。我问他究竟有没有听见我的话，我有点声色俱厉，以示我已真正下了决心。

　　他表示已经听明白，但不管怎样，也只好等明天再说，因为深更半夜的，怎么离婚？于是我告诉他明天上午大家别上班，去离掉算了。同时我感到十分愤怒，我觉得现在跟他躺在一起也是难以忍受的，特别是他的手搁在我的身上，不是侮辱也是一种变相的虐待。可是我没有下床，为什么非得要我下床？如果是男子汉，他现在就应该睡到沙发上去。

　　可是他又睡着了，好像睡鼠一般。这表明他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他关心他的睡眠胜过关心我，他对离不离婚根本无所谓，他也许早已打算离婚，只是在等待我开口，我意识到我又中了他的圈套就像当初中圈套嫁给了他一样。我是多么多么不幸啊，任人摆弄任人欺负。我的眼泪浸湿了枕头。后来我大概睡了一会儿，但突然又惊醒过来，我想了想才记起我已经决定跟他离婚了，于是我又注意到他的鼾声，他一如既往不屈不挠肆无忌惮地打着鼾，仿佛在我们的最后一夜他要尽情地享受打鼾的美妙快乐。我抚摸着他的脸心里说，孩子，明天你就要离开妈妈了。可是我突然对这个念头恶心了，于是我想起了以往我对他的照顾侍奉顺从迁就，我又一次感到离婚是多么必要是多么正确是多么迫切需要，我不能继续做他的囚徒和仆人，我不能继续忍受种种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虐待，我要让他知道我也是有尊严有个性要自由要享受的。

　　离婚这种想法已进入我的心灵深处，使我觉得我已无路可走无家可归，我其实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想到离婚的，这只是一种注定了的东西。我感到如此孤立无助，如此无依无靠，我只好哭泣，所以泪水又一次浸湿了枕头。这样哭着我又睡过去了。我后来想我大概不是睡过去的而是太伤心了昏了过去。

　　我又一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发白。我再没有睡着，我睁着眼睛躺到闹钟响就起来烧了泡饭。我们吃过泡饭，他就扛了自行车下楼去了，然后又上来把我的自行车也扛下去，顺手拎起他的黑包。这天早晨显得十分平常这使我觉得很不正常因而可怕。我指望发生一场争吵或其他什么比较激动的事，但我失望了。

　　看着他出门去我想提醒他今天我们要去离婚，但我只是张了张口，因为这句话说起来太像提议今天我们去郊游，更重要的是离婚这种念头是如此荒唐可笑天真幼稚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说得出口的。我是受到他不慌不忙的样子的影响了我想，虽然世界上有离婚这回事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我梳头时看见我的眼睛红肿，我没有再想他竟不问我眼睛为什么肿了，我只是想：昨夜我哭得多么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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