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终日向人多酝藉 木犀花

2019年02月21日11:32  教育专栏     我有话说

  平安夜,雾霾压城。想到我在缅因的时候,因为雨雪出不了屋,回了国,又被雾霾堵在家里。这真是,天公劝我冬眠去。寻思着该写点东西,却又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玩的素材,索性借着上篇的尾巴说点闲话。

  李清照晚年有一首《摊破浣溪沙》,下阕云:“枕上诗书闲处看,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木犀花也就是桂花,顾张思在《土风录》里说,桂木纹理如犀,故称之。这首词与易安年轻时的《鹧鸪天·桂花》对照来读,很令人感慨。《鹧鸪天》有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写得倜傥不群,满纸掩不住的风神意气。而到《摊破浣溪沙》,所写虽是一物,却是万般锋芒尽收,笔转向沉郁中去。这大概不止是年纪的关系,也是经历使然。

  《鹧鸪天》历来被奉为咏桂名篇,我倒觉得写得有点清高疏离,像梅,不像桂。梅花凌霜傲雪,韵致特高,桂花却让我觉得亲近。倒也没什么高深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可以入馔。每到了秋天,我必定要买桂花糕,泡桂花普洱,或者约上几个朋友去香山脚下吃桂花山药。以至于过去三个月远离北京,所特别想念的菜中也有一道是桂花糯米藕。

  然而桂花树实际上是南国之物。北京的桂树大多是盆栽,细细弱弱的几丛枝叶,闻香尚可,却无甚可观。北京人熟悉的是槐花,赏桂要去江南。苏、杭两地的市花皆是桂花,李清照写《摊破浣溪沙》时,也正客居西湖,如此种种,可以为证。

  杭州最好的桂花据说在满觉陇,不过我没找着机会去看。倒是以前有一次住在天竺三寺附近,路上的金桂开得很盛。旧说每岁中秋时,天竺寺中有桂子堕,所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后来白居易赴任苏州刺史,还特地带上天竺寺的桂子往苏州种植。也不知道如今这天竺寺的桂香比之千百年前如何。

  至于苏州的桂花,我私心以为比杭州要好。倒不见得真是品相分出高下,更多的是觉得姑苏城比杭州来的秀逸安闲。就比如说苏、杭虽同以风光名世,而杭胜在湖山,苏胜在园林。

  苏州的园林里,留园的桂花很值得一看,而那儿又的的确确是与桂最相合的所在。桂是秋天之物,但又不是深秋,所以清净里还留了一点温厚的意味。留园的底色,约略便是幽静清明的夏秋之交。环湖一周,是可亭,是清风池馆,满目活泼泼的水和葱郁的绿。而可亭相对处又有涵碧山房,所谓“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于是又从这幽幽的绿荫中浮出一点秋气。要说起这别的园林,拙政园太雍容,满庭春气;沧浪亭像宋人,瘦硬高古;狮子林叠石遍布,肃杀气略重;艺圃是隐士的园子,宁愿种药草。算来算去,还是留园宜植桂花。

  而留园的最高处,果然有一座依廊而建的半亭,题曰“闻木樨香轩”,周围遍植桂花树。王之道所谓“玉露澄天宇,金风净月华。满庭秋色木犀花”。就为这一点,每次经行苏州,我宁愿不去沧浪亭,不去拙政园,也要去留园坐一坐。

  李渔写过一首《惜桂》,诗云:“万斛黄金碾作灰,西风一阵总吹来。早知三日都狼藉,何不留将次第开”。一时全盛,一朝尽落,这仿佛是在说樱花了。不过中国人大多不喜欢满树齐开、不留余地的花木,就如同忧虑一蹴而就的富贵荣华。“次第”,这是个很中国的词,带着从容悠长的余味,宾鸿次第飞,舆图次第还,山顶千门次第开。

  不过李渔这个说法,我总不太能信服。桂花为物,颜色淡而静,气息又暖,像旧书故纸。一抹淡黄,疏疏落在江南的粉墙黛瓦上,香气化在烟雨里。开落盛衰,都是静的,是款款而至,又缓缓落下。所谓“人闲桂花落”。这句子真好。换成桃、李、海棠,都少韵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这句子写得虽然秋夜,却自有一种温润润的意味,真是风神俱出。李贺写桂花桂叶就写得很冷,有鬼仙气,所谓“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所谓“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这大概是天性使然,王维眼里是江南春山的桂花,而长吉所望的古桂树,在露湿团光的月宫里。

  雪下桂花稀。天凉了,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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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摊破浣溪沙桂花留园桂树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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