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耶鲁法学院的华裔教授蔡美儿不久前以《虎妈战歌》轰动世界。该书不仅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的排行榜，并且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中国也以《我在美国做妈妈》被炒作起来。不过，中国大部分早教工作者和受过良好教育的家长，对该书都持强烈的批判态度。有些人甚至说：实在不相信一位耶鲁教授竟以如此愚昧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

　　当耶鲁教授未必就一定不愚昧。不过，达到蔡美儿的程度实在不容易。比如，在她的“十大家规”之下，孩子只能学小提琴和钢琴，大提琴都不算数，就算美国最有音乐成就的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也不入其法眼。连不识谱的乐盲也知道马友友，蔡美儿从小受过那么良好的教育，会真不知道？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育女自述，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装傻。道理很简单：书写得越是耸人听闻，就越有卖点。没有几句这种雷人的话，就很难“上镜”。我对蔡美儿书中的描写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她家里的真实情况，一直抱有怀疑态度。

　　现在终于有了线索。 《华尔街日报》刊登了大幅广告：蔡美儿和她的夫君Jed Rubenfeld将联手在该报的“思想市场”的讲座系列中出现。题目非常有意思：两人将分享他们对于培养成功的孩子的洞见，然后讨论Jed Rubenfeld的新书《死亡的本能》。

　　哇，我顿时豁然开朗。 JedRubenfeld在当法学院教授之余写小说，2010年推出《死亡的本能》，也获得了《纽约时报》等媒体的评论。不过，这年头小说已经很少有人看，几乎找不到靠写作维生的小说家。有位不得志的小说家告诉我，唯一可以维生的，就是儿童文学。 Jed Rubenfeld身为耶鲁法学院教授，自然衣食不愁。但是，小说除了在精英小众中获得些彩声外，要引起公众的注意并不容易。

　　蔡美儿的《虎妈战歌》则大为不同。她知道美国人现在到处都在谈论“中国崛起”，也知道亚裔子弟几乎是美国学校中表现最为优异的族群。当然，她本人作为亚裔，更能切身感受到美国人对亚裔的种种成见。

　　热销的产品，只有投中消费者的口味或成见才有可能。于是，她就照着这些自己最有切身体会的成见来描写自己的育女之道，并且以女儿们的“成功”作为推销的招牌，大呼“中国妈妈优越”。至于来自犹太文化传统的丈夫究竟在家教中起了什么作用，她基本略去不提。但是，书中还是对她和夫君为了孩子教育进行争吵作了些戏剧性的描写，使她丈夫越来越神秘。于是媒体不停地评论其低调丈夫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今看来，低调丈夫并不真的低调，而是巴不得拽着妻子的裙子升上高台秀一秀。于是，鬼气森森的小说，和培养优秀的孩子这两个不相干的题目被拉到一起，演成了家庭作坊的促销会。

　　写书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读。为了获得更多的读者而大肆促销当然合情合理，由此获得的经济报偿也同样天经地义。但是，这里有一条道德底线：你要写自己信的东西，而不能为了销售把一些自己所不信的东西也写进去。事实上，《虎妈战歌》出版后，蔡美儿本人面对媒体时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书里在开自己的玩笑，不可过于认真，一会儿又说家里未必像书里写得那样，读者未免断章取义。可惜，书是她自己的。是她选择写什么或不写什么，选择夸张什么甚至编造什么。 《纽约时报》的评论也指出，读罢全书，实在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在开玩笑。也许，她不是开自己的玩笑，而是开读者的玩笑吧。可怕的是，一些缺乏教育资源和自信的家长，会虔诚地跟着学，觉得这就是耶鲁教授拿来教育成功的孩子的灵丹妙药。殊不知，这灵丹妙药最大的效应，怕是书本身和她夫君那本不搭边际的小说的销量。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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