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东直门中学心理健康中心教师陈萱做了多年健康教育工作,在她看来,如何保证性教育的课程内容与学生的需求相契合也是个问题。“此外,在讲授某些知识或者探讨某些问题时,有的学生接受不了,受到的冲击非常大。这种情况下,怎样让大多数学生身心愉悦,怎样面对学生的认知差异,怎样将课堂教学与课后个体心理辅导结合好,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难度不小。”陈萱说。
“我常常感到孤独。”某校承担性健康教育工作的校医说,“很多时候,我的工作没有课时费,不纳入绩效考核,难以进行教学评价。我觉得是自己的热心、良知和对孩子的爱在支撑着工作。”
对于教师们遭遇的难题,一些校长虽然能够理解,但对于进一步推动性教育的开展大多感到力不从心:“毕竟我们面临着应试与升学的压力。况且,实现性教育的科学性并非易事。如果性教育开展得不科学,会不会对学生产生负面影响,家长会不会对学校有意见,这都是我们的顾虑。”所以一些校长不敢冒险。
问题是,家长不知怎样开口跟孩子谈论这个话题
这几乎是所有家长的困惑。
“家长是孩子认识的第一个男人和女人,是为孩子进行性教育的最佳人选。”邓军说。但是,我国家庭性教育状况不容乐观。
北京市原宣武区青春健康中心在一项针对学生的调查中发现,被调查者中只有2.8%的孩子认为父母能够在性知识方面提供有用的信息,更多的孩子认为家长在性教育方面无知、保守、粗暴……
在一次大学生与政府官员直面性健康的座谈会上,大学生的第一个问题提给了国家计生委的一位司长:“当您的孩子进入青春期时,您给孩子讲过性知识吗?”座谈会现场立刻活跃起来。司长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孩子是男孩,没讲过,主要是难以启齿,但我家有很多书,孩子会通过看书获得知识。”
“连专业人士面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如何开口,别说我们这些普通家长了。”一位家长感叹。
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些认识到自己在性教育上能力有限的家长还是可贵的,有着错误甚至扭曲性教育观念的“可怕”家长并不占少数。
北京市西城区青少年活动中心温方告诉记者,一个男孩子打电话向他哭诉:第一次遗精被父亲发现后,父亲疾言厉色地质问他“你想了什么肮脏的事”,从此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特别肮脏。身为男士,且做了多年青春期健康教育的温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这位父亲应该拍拍孩子的肩膀说,儿子,恭喜你,你要成为一个男人了,你长大了。这会对孩子一生对性别的认知、对男性角色的把握,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他错过了多好的性教育机会啊!”
还有一个现象更能说明问题。
2010年11月,“北京市第三届中小学性教育交流暨课题成果展示会”的讨论现场,一个话题引发了与会教师的强烈共鸣——“你从哪里来”。
“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妈妈嘴里蹦出来的”,“就是那个大桥,桥底下抱来的”……上百名北京市中小学健康课教师叽叽喳喳地“晒”出从学生们那里听来的奇怪答案。一位老师不无沉重地讲述了这样的经历: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课后找到她说:“我再也不相信妈妈了,她一直告诉我,我是从她的胳肢窝里出来的。”多年来,这位女生对此一直深信不疑,直到在性健康教育课上听到老师的讲解,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的。她对母亲的信任刹时瓦解,而她的母亲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
会议的主办者张玫玫感叹:“性教育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缓解孩子的性好奇。性好奇是孩子的天性,若没有正确性知识的引导,孩子很可能会在性好奇的驱使下接触一些不良信息。”
北京市和平里第一小学参与课题的教师在调研中证实了以上判断。因为学校和家庭多半对性教育讳莫如深,小学生只能从消极的非正式渠道获取性信息,如街头小报、书刊、影碟、网络或者朋友那里,这使他们产生了一些不适当的性意识和性行为。
正如性学者李银河所说:“对青少年进行科学有效的性教育,需要经过一番较量:一方面要和淫秽出版物、黄色网站抢孩子,一方面要和成年人传统保守的性观念抗争。”
除了性知识难以启齿,更让家长感到头疼的是,“那么小的孩子,竟一对一对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杭州市教科所曾对杭州市5所中学1060名学生的性健康状况进行了抽样调查,结果显示:29.24%的高中生承认“曾经恋爱”或者“正在恋爱”,8.3%的高中生“很想恋爱”,在有恋爱经历的学生中,“初恋”的具体百分比是小学11.73%、初中76.02%、高中12.25%。
面对这类问题时,家长往往不知所措。一位家长发现孩子“早恋”了,联合起班主任“誓死”将两人分开。结果,在叛逆心理的驱使下,两人索性越走越近,不仅离家出走、同居,还生下了一个孩子。邓军说,由于家长不恰当的干预导致“早恋”产生恶果的情况很多。
“难道一个孩子有了思慕的对象,心跳不止了,坐立不安了,就很丑陋吗?这是非常美好的情感,家长和老师应该推心置腹,帮助孩子作出选择。”闵乐夫说。
“况且,很多情况下,家长们眼中所谓的‘早恋’并非是真的恋爱。”张玫玫说,“一些初中生‘早恋’或者更小的孩子出现亲昵行为,往往只是一种眷恋,是对美好感觉和美好品质的向往,这是健康的,只要家长疏导得当,会变成一种正面的力量。但是现实中,家长遇到这样的情况往往很慌张。”
张玫玫说,怎样与孩子相处,家长需要不断学习。
到底应该怎样开展科学的性教育
“首先要从观念上破冰。”闵乐夫说。
20年前,闵乐夫到一所重点中学作讲座,当学校领导在演讲单中看到“青春期性教育”这个题目时,立即对他说:“闵老师,你看,‘班主任基本功’、‘应考心理’、‘职业选择’这类题目多好,干吗讲性教育啊,我们学校的学生非常优秀,不要低估了我们的学生。”
闵乐夫说,值得庆幸,如今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但不可否认的是,性教育在学校的开展仍然遭遇了重重阻力。很重要的原因,是人们对性教育的理解仍然不够透彻和全面。
“性教育,不只包括性知识的普及,性心理的调适,性道德的建立,以及人际交往的社会化适应,自我保护能力的养成,还包括审美的形成,引导学生做俊朗、阳光的男性,做优雅、有魅力的女性。这将对他们建立幸福家庭起到重要作用,是社会文明的体现。”闵乐夫这样解释性教育的内涵和意义。
“性教育的终极目标是让你学会如何做健康、自信、快乐的男人和女人。”张玫玫说,“谁不需要这样的教育呢?”
张玫玫发现,无论是获得上级领导的支持,还是性教育教师对自身工作的认同,甚至是性教育的质量,往往都与说服者或操作者对性教育内涵及目的的理解呈现出“正相关”。
“还有一个需要阐释的问题是到底应该从何时开始进行性教育。”张玫玫给出的答案是零岁。“目前很多人认为性教育是学生应该接受的课程,因为他们的性器官发育了,性冲动产生了,为了控制和保健,应该接受性教育。但事实上,性教育要从人一出生就开始,在孩子开始发育之前,把基本知识的普及完成。所谓‘健康、自信和快乐的男人或女人’,要达到以下标准:健康——身体健康,功能正常,人格健全;自信——悦纳自己的生理性征,表现出适当的性别角色与魅力度;快乐——从做男人或女人和社会交往中得到快乐,并受到欢迎。显然,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科学的性教育进行得越早,孩子受益越大。这样的性教育需要持续一生。”张玫玫说。
到了实际操作中,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怎样的性教育才是科学的。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也是性教育最大的难点。
在闵乐夫看来,科学的性教育应该是“适时、适当、适度”的。
“比如,幼儿阶段,要让孩子知晓并初步认同自己的性别;小学低年级阶段,也就是身体发育之前,要使用科学的名词,让孩子了解生殖器官及自我保护的方法;小学高年级时要告诉孩子,他们的身体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初中时要引导学生正确面对生理冲动、异性交往;高中阶段则可以进行价值观、爱情观的教育等。”张玫玫说。
“更具体地说,适时、适当和适度,还体现在细节的把握上。例如,避孕原理什么时候讲,避孕方法讲不讲,避孕套是否出现在课堂上;精子和卵子是怎样相遇的,说不说,什么时候说。这都需要科研的引导。”闵乐夫说。
“建立起科学、系统的性教育体系至关重要。”张玫玫说,“我国对适合中国特色的性教育没有很好的研究,性教育才会遭遇质疑,说服力差。要改变这种现状,就要建立起有中国特色的性教育体系,以及教育教学效果的评价机制,让决策者相信开展性教育是安全的、有益的、适应社会现实和未来发展需要的。这需要研究者和一线教师的共同努力,且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还要为教师搭建业务成长的平台。”张玫玫认为,性教育的复杂性要求教师不仅在背景知识和技能上占有优势,还要有自身人格的健全以及爱心、责任心。那些在学校里单兵作战的教师们渴望有交流的平台、业务学习的机会、职称晋级的希望。而一些教师反映的情况是,他们可以获得的此类机会并不多,一些学术研究成果之间也观点各异,让人无所适从,且一些研究成果对学校教育的实际操作指导性不强、意义不大。这使得促进教师教学实践平台的搭建显得格外迫切。
“要以学校平台为主,辐射到家庭。”闵乐夫强调,学校善于面的普及,家庭善于点的深入。家长有着亲情及长期洞察孩子成长过程的优势。学校要通过各种方式激活家庭这个重要的性教育元素,与家长形成合力。
进行性教育时,学校还要重视对社会资源的利用。闵乐夫指出,计生委、妇联、少年宫、关工委等各个领域的资源都可以为学校所用。
“当然,性教育慢慢走出边缘,包括学校日常工作中的渗透、课程设置、师资、评价标准等方面的完善和体系的建立,其前提是整个教育体制的逐渐变革。”张玫玫相信,随着素质教育的推进,观念和意识的进步,以人为本理念的不断落实,教育对人拥有美好生活这一终极追求的回归,这个问题定会得以解决。
虽然深知这一天的到来尚需时日,但是与所有这项事业的推动者一样,张玫玫仍然期待这一天能尽早到来。毕竟,在性教育不甚完善甚至空白的状况下,孩子们的成长不会停滞,他们早已一茬又一茬地长大了,留下的缺撼会在日后的社会生活中显现,成为文明社会的不和谐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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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如何开展性教育
瑞典:作为世界上最早开设性教育课程的国家之一,瑞典从1942年开始对7岁以上的儿童进行性教育。1966年,瑞典又尝试通过电视实施性教育,打破了家长难以启齿谈“性”的局面。
日本:文部省出版的小学第一册《卫生》课教科书封面就是妇女分娩的画面。在初、高中,日本每所学校都有由专家学者组成的“协助者协会”,负责向学生提供各种性咨询、性教育,并编写性教育指导手册。
美国: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开始向学生传授生育、两性差异、性道德等知识。初中阶段讲得更加深入。进入高中阶段讲婚姻、家庭、性魅力、同性恋等知识,并向学生发避孕套。
韩国:从2001年起,在小学、初中、高中实行每年10课时以上的义务“性教育”制。韩国的教育人力资源部帮助每个学校按类别配备担任性教育教师。
荷兰:儿童从6岁就开始接受性教育,父母则会在餐桌上与孩子讨论这方面的话题。尽管荷兰规定12岁以上的青少年可以合法地发生性行为,但在欧洲国家中,荷兰青少年未婚怀孕的比率是最低的。专家们认为,开展早期性教育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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