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成

　　堆积如山的作业，昏天黑地的考试，在很多人的想象中，高中生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要拿好成绩、考好学校，必先苦其心志，心无旁骛。但真实的中学校园却并非如此乏味。在南洋模范中学，150场篮球赛贯穿整整一个学年，学生形容“那热闹比上海大鲨鱼的比赛要轰动得多”。篮球场上，学生们学会合作，收获友谊，品尝胜利的喜悦，也接受失败的磨砺。当一些学校以学业压力、校园伤害为由，有意无意地冷落体育活动，我们有必要权衡一下这其中的“得”与“失”。

　　差不多是在一年前，赵易第一次摸到了篮球。因为中考(微博)要加试体育，她听从建议，选择了这个据说“最能入门”的项目。不过，这次的体验非常糟糕——尽管赵易苦练了很久，加分还是被扣了0.5，沮丧中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篮球了。不过现在的赵易成了南洋模范中学高一(5)班篮球女队的一员，而男队的失利更使她们的5人娘子军成了全班“一雪前耻”的希望。

　　一年150场篮球赛

　　“篮球是南模校园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高屹校长的这句话，学生们最有感受。今年，帅气的林书豪替代了姚明，成为他们追捧的新一代偶像，大幅海报在校园中随处可见。但让人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所篮球传统学校里，你找得到足球社、乒乓社、羽毛球社、排球社、空手道社和跆拳道社，但就是没有篮球社。身兼高二(10)班篮球队主力的校足球社社长邵斯庭一语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如果南模有篮球社，其它社团肯定没法开了。”

　　考进南模后，赵易才发现，在一个全民热爱篮球的世界里，要特立独行地保持住厌恶是不可能的。在开学的一段时间里，她还能反复告诫自己篮球真不能碰，但很快，一年一度的“南模杯”篮球赛开始了，一有比赛整个班级都跑去看，她也只好跟着。这个被学生私下称为“NMBA(微博)”(NANYANG MODEL- Basketball Association)的比赛，已整整举办了30届。该项赛事为杯赛制，全校32个班级全部参与角逐，历经小组赛、年级半决赛、决赛，校级半决赛、三四名决赛、决赛，共计150场比赛，前后历时一个学年。裁判则由体育组老师执法，他们都有市级乃至CBA裁判资格认证。今年比赛，女子队由3人增加为5人，赵易被教练看上，半推半就地入了伙。“篮球看着看着就喜欢了呀。算起来也只打了两个星期，本身也不是打球的料，但我可以‘身残志坚’，比赛很让我兴奋！”

　　热闹的女队比赛是特例，除了本班外，要么是来起哄的，剩下的都算友情支持，男队比赛爆满才是常态。与偏见不同，南模有着大量资深女球迷。“其实，在林书豪出名前，NBA(微博)也没多少能看得顺眼的呀！我们看球技。”高一(5)班的杨咏琪就喜欢看NBA，同班同学孙雪和她都是不看热闹看球技的非典型女球迷。“女生打篮球就是靠体力推，你可以看到一团人挤在一起，好像是在肉搏。一场下来都是足球比分，大家当然看男队打球啦。”

　　除了公告栏公布的每日赛程，校园内张贴的对阵海报也很有“NMBA”特色，每个班级都有精心设计的班徽，本班球队到底能走多远，成了学生们课余津津乐道的话题，再加上校园广播和口耳相传，每场有看点的比赛总能搅动全校学生的心。赛场上除了啦啦队，甚至还有摄像机采访、解说和有模有样的中场秀。每当有关键比赛，学生们把赛场挤得满满的，整个校园成了狂欢的海洋。高一(10)班的沈赵锟觉得自己学校的球赛比上海大鲨鱼要轰动得多。“一次我们班比赛，班主任脚伤还来捧场。当老师坐着轮椅出现在赛场边，我们同学都疯狂了。”

　　喜欢篮球的理由

　　看着操场上下个不停的小雨，沈赵锟、王锦天、陈立人和高一(10)班的几个兄弟已经不再担心接下来的比赛会不会被再次推迟——“南模杯”终于决出了8强，他们被意外淘汰。失望是难免的，不过也有好处，可以怀着轻松的心情继续享受篮球。

　　上周，高一(10)班迎来了淘汰赛的最后一场。从开学起，他们就被全校看好有实力争夺8强——所谓“淘汰看实力，8强看人品”，先不论篮球水平，单凭班级里充足的男生数量，这个雄厚的群众基础就让隔壁班级好生艳羡。在连续“干”掉几个实力不俗的对手之后，他们最后一轮遭遇的是大家眼中的“鱼腩部队”——境外班。当时在场上的王锦天回忆说，直到最后2分钟，他们班还领先不少。“对方突然爆发，一个先前投篮老是砸篮筐的‘四眼打铁王’瞬间附身成‘四眼科比’，顺手一个空心三分，我们开球后竟然被断，又是2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比赛就结束了。”完全就是励志片中的镜头，可惜自己成了那个被痛揍的大BOSS。队友陈立人感叹：“那一夜，我们几个坐在篮球场上，教练给我们回放录像，分析失败原因，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团结’、‘挫折’、‘奋斗’这些词的含义。”沈赵锟说自己会继续把篮球练下去，“这次失利说明我们实力还是不够。我会继续练上篮，还要督促自己坚持练仰卧起坐。”他笑称：“不进则退，总不能被兄弟们下放到‘发展联盟’，做替补们的替补吧！”

　　作为获胜一方的成员，邵斯庭则从另一面来理解篮球中的“团结”。他们班属于典型的阴盛阳衰，“教练老师一看我们班男生这个阵势，就反复强调防守，教我们练联防，后来才知道，我们教练有句口头禅就叫：弱队看防守！”在初中阶段“纵横江湖”的邵斯庭，曾经对自身篮球能力颇为得意，“初中觉得自己打球很厉害呀，我们都看中个人实力——因为从来也不会有人会传球。进了高中我才发现原来强的人这么多，而且懂得了打篮球更需要配合。今年我们本来的目标是能赢一场就不错了，每个人在场上打得很有纪律，知道自己的位置和该干什么。可以说，我们是用团结打进了8强。”邵斯庭打算将从篮球中所得的收获移植到自己心爱的足球上来，学校打篮球的人，他基本上都认识，他计划从这些认识的人中鼓动出几支足球队，也学“NMBA”的模式，搞一个“南模杯”足球赛。

　　赵易现在对自己的篮球生活挺满意，她现在不仅喜欢看篮球，更喜欢上场打。“大家都觉得打篮球的女孩开朗啊。”至于打篮球的时间，“反正不打，自己以前学习时也磨洋工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倒是逼着自己提高效率。”邵斯庭更多是遵循着“满足第一、比赛第二、友谊第三”的原则，努力打出自己满意的球。“我其实也老打臭球。”邵斯庭一脸严肃地说，“只要兄弟们有要求，我会故意把球传得很低，然后被他们很夸张地断球，绝对让他们动作漂亮，打出球星范儿。当然这时他们的心里肯定不会感谢我，而在想着‘沈佳宜’。没办法，兄弟感情啊。”

　　高中生真的连打篮球时间都没有吗

　　高一(9)班的白熠辰很忙，作为南模和上海交大(微博)联合开设“科创班”中的一员，他将自己的班级称为“被神选出来的那个班”。他们除了享受交大教授上课和钻实验室的待遇，也享受着没空练球的副作用，早早地被淘汰，重新回归到学习之中。作为学校的特别班，多少在校园里有些独特，而在其它同学眼里，(9)班除因为特别课程设置和优异的成绩被大家羡慕之外，也同样被深深地同情着——连打篮球的时间都没有。对篮球的狂热爱好者陈立人来说，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当初考南模就是为了到这里打篮球的。”在进入南模之前，他与几个兄弟人人都有一段打球的辛酸往事。沈赵锟的初中篮球生涯基本是在“犯罪”的心态下度过的：“我的初中学校规定很严，中午和放学后都不准打篮球，没办法，我们就从校外翻墙进去偷着打。”

　　在一些老师和家长(微博)眼里，打篮球不仅仅是与学习相对立的“玩乐”，甚至是一种逃避学习充满危险的事，是在学校引发争执和伤害事故的“元凶”。几年前，上海某高中一学生在体育运动时因疾病发作导致瘫痪，家长将责任推给学校。至于中小学阶段，学生在运动中摔掉门牙、脱臼等伤害也经常发生，家长往往会要求学校进行赔偿。在校园安全一票否决的前提下，即使统一购买了校园伤害保险，大多数学校依然会对体育活动保持过于谨慎的态度。

　　校园为什么需要体育？这成了学校开展体育运动的大前提，是将体育或是某种项目作为学校的特色，还是组建一只专业队伍去争金夺银？一个比较流行的理由是，尽管承认体育需要花费点学习的时间，既麻烦又与学习无关，但是能强身健体，还能放松心情更好地为学习服务。这种看法尽管承认了体育的价值，却依然将其与教育割裂甚至对立开来。王锦天在初中时，对他们打篮球的兄弟总有点固定印象：“我当时一听到有人篮球打得好，总会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是那种浑身肌肉的猛男，而忘了对方其实也是一个同样要应对作业、考试的中学生。”

　　最近几次国民体质监测结果数据显示，我国学生耐力、速度、爆发力、力量素质呈下降趋势，学生超重与肥胖检出率不断增加，视力不良检出率居高不下，这成了学校开展体育的最大理论基础。然而，南模学生喜爱篮球这项运动的最大理由，几乎都和感情有关，而几乎无人谈到强身健体，如“交朋友”、“班级荣誉”、“好玩”、“调节心情”等。其实，体育之所以与教育、德育并列，在基础教育中占得一席之地，除了锻炼身体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体育对人成长的促进和人格的完善，在于对团队意识的培养，对领袖精神的培养，对公民精神的培养。

　　储安平先生在上世纪初所写的《英人·法人·中国人》一书中，将体育对于公民的教育意义阐释得非常透彻。他指出：“以空洞的理论为出发的品格训练，常有此耳入彼耳出的缺点，唯有从实生活从行动中锻炼出来的习惯，始能深入性格而成定型。同时，正因从运动及游戏中所训练出来的性格，能深刻永久而成定型，所以已成定型的性格，遂得表现于他的全部生命、生活及事业之中。当一个学生走出学校的校门而跨入社会参加公共生活时，他仍能发挥他在运动场上所保持的精神与原则。……英人种种特殊性格，殆大都和他们在运动场上所得的训练有关。”

　　南模中学的篮球传统，可以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中科院院士王选从幼儿园到高中，在南模上了整整13年学，也养成了对篮球的终身喜爱。2002年他回母校与南模学子交流，有学生请教王院士当初是如何处理打篮球与学习两者关系的。王选的回答是“学习诚可贵，篮球也重要”。提问者将学习与篮球对立，回答者将篮球与学习调和。这一问一答的背后是篮球所代表的体育运动在现今学校生活中的尴尬，这种混乱起源于对体育作用的认识差异，并经过课业负担压力而膨胀。这种混乱只有靠学生的热爱、学校的坚持才能克服。

　　在南模中学，篮球这个运动本身的魅力已经足够吸引学生投身其中，而学校的篮球历史又在全校形成了一种篮球共识，给了运动发展以保护。即便学业再忙、压力再大，NMBA的赛程只会被拉长而不会被取消。学校团委朱翠凤老师这样解释：“因为我们学校和学生对篮球都很在乎。”老师承担了繁重的裁判和管理工作，学校团委、体育部则保证了比赛的秩序和正常运行。在赛程上也很有讲究，不仅需要考虑到队伍强弱，还要考虑每支队伍赛程的密集程度，最好还能碰上强强对话，那更会成为学生关注的热点，有时还要组织拉拉队活跃一下气氛。很多看起来都是小事，但这些细节却决定了学校体育活动的成败。学校的组织投入，学生的参与热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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