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儿子四年级,他首先将希望寄托在培训机构巨人(微博)学校上。对方保证会有180个进入仁华的名额。但儿子考了巨人全校第8,却只有前两名的学生获得了名额。“告诉我名额不够了!”老王愤愤不平地说,“2个与180个,差距也太大了。”
老王只能自己找资源。他拿着宝儿的各种奖状证书,跑遍门路,死磨硬泡,“经历了万般曲折”,幸运地争取到了仁华的名额。
还得继续提高成绩,老王开始第一次“攒班”:自己去寻找优秀的老师,辅导孩子学习。他选老师的标准很严格,最好是省高考(微博)状元、奥数金牌获得者, 或者国家奥林匹克集训队资深人士的水平……很快,有二十多个家长投奔到老王“攒”的班里。老师的收费标准极高,大家一块分担压力,成为战友。
经历了近一年的准备,决战终于开始了。
当时的一幕老王记忆犹新:在人大(微博)附中测试智商的系统中,只有获得A和B成绩的才能通过。好奇的老王测了一下自己,智商145,A。宝儿测了个 139,拿了个B这让老王紧张不已,恨不得匀出来点智商给儿子。而在考试科目里,不仅有数学和英语,还涉及到了初中的理化生知识。
结果是宝儿没被录取。看着最终那复杂的评定表,老王一点脾气都没有。
进入两个北京最顶尖平台“八少”和“人素班”的希望破灭了。老王和宝儿还得重燃斗志,寻找下一家优秀的初中。
扭曲
这是让老王感触良多的一段对话。
“你们是否报过奥数培训班?”人大附的一位校领导问道。
“报过!”孩子们齐声说道。
“你们报过几个奥数班?”
答案非常惊人:最少的报了3个,最多的报了8个。
“一切都扭曲了。”老王告诉《中国周刊》记者。
但他已经没时间感慨了,时间不等人。
在101中学考试中,宝儿第一次考试拿了满分,第二次拿了95分这是拔尖儿的成绩。但学校老师告诉他:“孩子的户籍和学籍都在东城,如果有一样在我们这片儿就行。但您这两项都不在,我们也没办法。”
经过大量的分析和调研,老王选择了一所西城区前三名的学校。只要通过该校“坑班”的“点招”,学校会帮忙解决跨区学习的问题,孩子小学六年级毕业后,可以直接升入该校。
于是,今年的暑假,一切回到原点:宝儿还要坚持学奥数,继续上培训班,迎接新的考试。
在一次家长们的“庆功会”上,老王被邀请了过去。他当初“攒”的那个班,有十多名孩子成功进入了人大附,家长们视他为恩人。
在包厢里,家长们围成一桌,孩子们围成一桌。“一共上了三条鱼,妈妈们把鱼都端到了孩子那一桌。”老王回忆道,“家长跟孩子一样辛苦,连鱼都吃不着么?”整顿饭下来,他就闷头喝了一瓶啤酒。
没心疼过教育培训费用的老王,终于在交钱的时候发泄了一回。
他指着那位奥数老师歇斯底里地喊着:“你知道今年的经济形势么,保八都没希望!两百三百五百,还他妈玩命的涨钱,你们都疯了!你们体会过我们做家长的心情吗!”
那位老师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很能理解您我闺女今年三周岁,我已经给她报了四个早教班了…… ”
近四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希望、努力、失落和再次努力的轮回后,老王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限。
前些日子,他动手打了儿子。
那是在“坑班”的一次考试过后,老王询问成绩。“还没发卷子呢。”宝儿怯生生地回答。当老王从儿子的书包里找出了卷子,并看到了上面的分数后,打了儿子的屁股。
“他可以考得不好。”老王淡淡地说,“但他撒谎了,我很难受。”
后来,老王准备了一个细竹棍,儿子不听话了,他便把竹棍递过去:“你自己打手心。”儿子从来不会使劲打,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规则。”
冷静过后,老王将家里墙上贴着的八条“哈佛家训”撕了下来,换成了一张《初中生行为规范》,当宝儿犯了错误的时候,就让他过去“面壁思过”一会。
“我们家宝儿有个毛病,心浮气躁。第一次考好了,这小子第二次准撂挑子。”他解释道,“我得稍稍严格一些。”
为了让宝儿能够集中注意力,老王让他练习扎马步,一次十分钟。孩子一开始觉得好玩,过了五分钟就撑不住了:向前伸直的胳膊不自主的发抖,半蹲的膝盖也开始打颤。这个时候,父亲会指着对面墙上画着的圆点:“盯着,坚持住!”
一些同样压抑着的家长,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
在晚上放学的时候,一位父亲发现女儿偷偷买了个玩具。
“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女孩舍不得,没动窝。父亲加重了语气:“好,你现在把它踩碎,再扔到垃圾桶里。”孩子照办了。
一位家长的儿子,几个月前摔伤了左腿并打上了石膏。腿伤好了,母亲却不让拆石膏,让孩子拄着拐杖参加了某个带有选拔性质的训练营怕孩子好动,触犯纪律被刷下去。
有些家长,担心孩子报班的资源被分享,交流的时候对此闭口不提,甚至撒谎。
宝儿的一位同班同学,成绩非常优异。有天下午,老王跟他逗闷子:“你上午都干什么了?”
“不知道。”
“你中午吃什么了?”
“不知道,你问我妈妈吧。”
老王感到无比憋屈这都防到什么份儿上了。
最让他伤心的还是宝儿的一位发小的质问。这个小女孩比宝儿成绩更高,以前有什么问题都愿意帮忙解答。最近一次,她选择了拒绝:“我把你教会了,以后你比我考得好,我怎么办?”
8月中旬的一天,某位家长因为孩子生病,没拿到考试卷。在第二天去往培训班的路上,她拦住了宝儿,希望能借卷子去复印一下。不由分说,这位母亲抢过了宝儿的书包,直接翻走了考试卷。那天老王是托一个朋友送儿子,事发突然,那个朋友也没阻拦。
宝儿把这事告诉了了老王。老王只好说,考试卷借给她们就借了。宝儿问:“爸爸,我们为什么要借卷子给她?”
他一时语塞,想了好久,指着天桥上的八个大字(爱国、创新、包容、厚德注,此为北京精神)说:“包容,儿子,你要大度。”
为了孩子
今年未满11岁周岁的宝儿,曾有过半个无比快乐的童年。
在他满月的时候,墙壁上还没贴着家训,更没有什么守则。他的父母在摇篮正上方的天花板上,用水彩笔画几只小动物。
二年级之前,父亲经常主动撺掇儿子旷课,去溜公园、放风筝。老师因此批评宝儿,老王还不服气地帮着儿子说话。宝儿想学手风琴,老王就给报音乐 班,然后看着儿子摇头晃脑地弹《玛丽与小羊羔》。儿子喜欢鼓捣写花花草草,阳台上就挂上了供扁豆攀爬的胶带,并搬进了一个可供五株向日葵生长的大水槽。
不久之后,这个幸福的家庭进了小升初的节奏。
现在的宝儿,是个肉呼呼的小胖子,白皙的脸颊上挂着着几颗雀斑,鼻梁上架着一副200度的眼镜。
每当晚上回家后,宝儿会利用温习功课之余的10分钟休息时间,冲到阳台浇花喷水。睡觉的时候,他会摸出藏起来的玩具,躲在被窝里偷偷打着手电筒玩一会。
他喜欢捡一些饮料瓶存起来,等攒够一百个就去卖。但父亲最近告诉他:“你上课走神一分钟浪费4块钱,够你捡40个瓶子。”
哪怕父亲带着他去放风筝,也会有意无意地向他灌输着:“你看那片荒地上的草,分成了四个族群,划分了领地,这就是植物的竞争……”
路过地铁通道的时候,有很多缠着路人买北京地图的少年。父亲告诉宝儿:“你要是不好好学,找不到好工作,长大了也干这个。”
他希望儿子以后能做一名理工科的研究人员。这也许和他当年的遗憾有些许关系。中考(微博)的时候,老王五科满分,是个理科尖子生。1989年读高三的时候,他荒废了最后一个月的复习,最后报考了首都师范大学的美术系。
宝儿慢慢懂事儿了,开始在上锁的本子上写日记。
担心儿子早恋,老王曾偷偷翻阅过
“爸爸今天又对我‘噼啪碰’了,挺疼的。”句子的结尾,画着一个圆脸,眼睛下面点着两行点。
“爸爸今天带我吃好吃的了,我很高兴。”边上画着一个笑脸。
“今天起晚了,爸爸买了包子,捂在怀里给我送来,包子还是热的。”老王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寒冷的早上,课间是10:00,他8:30分就买了包子在外面等着。
但被问起“最坏的打算”时,老王欣慰的表情瞬间凝固成了严肃:“有若干条路,找一个层次稍微低一些的学校,让他上四中、上十一学校,实在不行,我会托人找关系,让孩子上五中。”
他从来没跟宝儿说这些,只是强调:“暑假过后的考试,是最后一条路了。”
说出这话老王自己都觉得残忍:“无奈,我只能忍痛。”
就在前不久,他得知一个最惨烈的情况:一位相熟的家长偷偷去民政局把孩子的年龄改小了两岁,就是为了让孩子符合年龄标准,继续考“八少”。
为高考而复读的事情,一下提前了6年。
“要是有钱有权,我肯定不会让我儿子受这份罪!我让他天天快快乐乐的,让他不用学奥数就能进好的学校。我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他说,“教育资源 已经不平等了,已经有贵族化趋势了。所以大家都会追逐名校、名师,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现在的幼儿园升小学都开始禁止跨区了,热门小学家长削尖了脑袋 都想往里挤!你去看吧,如果你让好的老师、好的硬件都集中到怀柔、密云区,家长们只会继续追逐到那边去!”
“除非,北京各大重点中学的优秀的老师,能至少在本区轮岗,好学校干一年,差学校干一年,让各学校老师的实力均衡了否则,就算是取消了奥数,也 只能出现一种比奥数更扭曲、更变态的选拔方式出现!你可以把一些民营学校搞成精英学校,让有钱人花钱去。但公立中学,至少师资得平等。”
这通话,可能是老王四年来最痛快的一次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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