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虐童案幕后调查：颜艳红的生活碎片

　　外界对于浙江温岭虐童幼师颜艳红的印象，大多来自流传于网络的一张照片：她身穿豹纹外套，双手揪着一名男童的双耳用力提起，孩子的双脚离地十几厘米，孩子张大嘴巴表情痛苦，她咧嘴笑着。

　　这张照片几乎激怒了所有网民，在随后网友对她的人肉搜索中，孩子嘴上手上贴着胶带、倒栽进垃圾桶、头顶垃圾斗等照片被一一翻出，涉及十多个孩子。

　　惹祸上身的颜艳红在最初接受记者采访时称，当时“只是开玩笑”、“好玩儿”。温岭警方表示，至今尚未发现颜艳红存在心理疾病。这个对孩子下狠手的20岁女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本报记者走访颜艳红的邻居、同事、同学，通过她的生活碎片，还原了一个新闻背后的颜艳红。

虐童照事发后，颜艳红的父母离家出走，屋门(右边数第二间)紧闭

颜艳红的资料图片

　　中学时的“闺蜜”：

　　曾放下作业帮邻家孩子修玩具

　　这几天，颜艳红中学时的“闺蜜”颜玲飞总在和周围的朋友辩论，朋友们像很多网友一样觉得颜艳红是个“虐童魔女”，颜玲飞却觉得她“到不了‘魔女’的级别”。往往是，对方讲到不耐烦时，索性掏出手机找出网络上疯传的那张“提耳照”，颜玲飞便沉默了。

　　“怎样说都没道理了，那个是她做得太过分了嘛。”颜玲飞说，她与颜艳红同在距离温岭市25公里的新河镇肖家桥中学上学，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谈起颜艳红的中学时代，她的评价是“她像水里的任何一块石头一样普通，扎进人堆就认不出来”。

　　四天前，同学让她上网搜索一下“颜艳红”，颜玲飞看到虐童照后，一开始还认为这是有人“恶意炒作”。在颜玲飞眼中，颜艳红学习不怎么好，但性格开朗、一根筋，“是个可以做好朋友的人”，两人常常下学后一起逛街、爬山、溜冰，做着和同龄女孩一样的事情。

　　看到颜艳红的虐童照后，颜玲飞回忆起了她印象中颜艳红对待孩子的态度：有一次她去颜艳红家玩，一起做功课。邻居家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也在门口玩玩具，看到小孩因为玩具坏了放声大哭，颜艳红放下作业去帮孩子修好了玩具，她评价当时的颜艳红“母性泛滥”。

　　“后来去做幼师可能不是她的理想，毕业前她一直想去赚钱，说自己可以去帮亲戚卖货，但最后还是做了幼师，还发生了这种事。”颜玲飞说。

　　老家的邻居：

　　曾是贫困家庭翻身的希望

　　颜艳红的老家新河镇横塘头村位于温岭市东北25公里外，这个小村庄里，不少人开汽配商店或造船生意富了起来，盖起了5层的高楼。但颜艳红的家位于村子东南，是一座4个单间相连的二层瓦房中的一间，房子长8米，宽3.5米，空间逼仄。颜艳红家的生活与其他村民落差较大。据村民称，颜艳红一家比较封闭，不怎么与其他村民打交道。

　　虐童照事件爆发后，这座房子人去楼空。“颜本友(颜艳红父亲)出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家，挺不容易。”颜本友的邻居颜涛(化名)告诉本报记者。

　　颜艳红的父亲颜本友早年患有肺结核，一直未愈，母亲在村中人看来“早年受了刺激，脑袋不大灵光”。透过窗户玻璃能看到放在椅子上还未编织完的草帽，这是颜艳红母亲的工作——别人编一个草帽只用不到一天时间，她则要用十天，一个草帽卖10元钱。颜父则在身体好时外出帮助工地做些事情。

　　颜涛说，颜艳红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横梁都裂了，但颜本友一直不肯换，直到有邻居拆房白送他一根横梁木，他才将房子加固。

　　两年前，颜艳红刚刚进入蓝孔雀幼儿园时，村里人常常能看到颜本友在村中溜达，逢人便说女儿当了老师，“也有力气出去打工了”，至少在那时，这个家庭有着蒸蒸日上的迹象。

　　高职时的同学：

　　她表面风光，背地“月光”

　　采访中，更多的信息表明，颜艳红的变化从她考入温岭市教师进修学校开始。

　　“感觉她很想出去挣大钱，在学校看到其他富裕的同学，她会有些羡慕，但又会装作挺不在乎的样子。”颜艳红读高职时的同学“琳琳”告诉记者，颜艳红在校时很少回家，对于家庭情况也很少告诉同学，“之前同学们说起，她就岔过去了话题，对于她我们其实也挺陌生。”

　　颜艳红生活的拮据，体现在她的微博上却变成了锦衣玉食，她说她是“豹纹控”，“我是吃货，只有吃才能满足我”、“喝酒就要喝百威”、“哪里有酒就去哪”……

　　这个喜欢抽烟、泡吧的20岁女孩，给周围同学的印象是，一度“出手阔绰”，但有时又连手机费都交不起。刚到幼儿园工作不久，颜艳红就对自己一千多元的工资感到不满，她在微博中直言明年打算辞职。

　　作为一名“月光族”，颜艳红用和别人一样的智能手机，“每次回家都穿得五颜六色”，为此村里不少人暗地里指责她“不懂事”。

　　10月25日晚些时候，得知女儿虐童照片发布在网上，还上了电视，颜本友坐在自家门口的桥头发呆。“我看着他想往下跳，赶紧又劝又说，本友这才从桥上下来，流着泪回了家，我又回家劝他。”几十年的老邻居颜雪焦告诉记者，“他怕是伤透心了，没法儿。”

　　温岭警方：

　　她虐童与个人感情没太大关联

　　而在虐童照事件爆发前，颜艳红曾是很多家长[微博]慕名的幼师。“提耳照”中那个孩子，就是家长程女士慕名送来的。其他家长也提到，教师节时给她送花，颜艳红说“不用花钱，花不花都一样好好照顾你的孩子”，曾让该家长感动。有同事称，颜艳红经常给孩子们发零食吃，这也曾让孩子们很喜欢她。

　　虐童照事件爆发后，有媒体将原因归结到颜艳红失败的恋爱经历上，并援引其在腾讯说说中的留言印证。去年11月4日，颜艳红写道：“对某些人的火，全发泄在学生们身上。烦。”而在她的所有微博留言中，关于感情话题占到了90%以上。

　　对于这些，颜艳红曾经的“闺蜜”颜玲飞却不认同，“中学时她没有谈过恋爱，只有一段暗恋失败的经历”。在此之后，她了解到颜艳红谈过一个男朋友，时间挺长，两人感情分分合合，“或许很多人只看微博会认为她有着很多段感情吧”。

　　昨日，有媒体报道，温岭警方否认了颜艳红“因感情问题向孩子施暴”的说法。城西派出所所长陈正厂表示：“经我们调查，颜艳红涉嫌虐待儿童与个人感情没有太大关联。据供述，她只是为弥补内心空虚，寻求开心，仅此而已。”警方提到，颜艳红被传唤后，很快便承认了照片的真实性，“但她对可能承担的后果没有认识，只是认为这么做是为‘好玩’，而且自认为自己没有恶意，道歉就可以了。知道要被刑拘后，才意识到祸闯大了。”

　　温岭虐童案幕后调查：当事家长的反思
这几天，张亮(化名)总是埋怨自己，他反复念叨一句话，“我怎么大意了呢？我怎么大意了呢？”说完，他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她(颜艳红)是那样的人啊！”

　　张亮的儿子宁宁(化名)被浙江温岭蓝孔雀幼儿园老师颜艳红用胶带封住嘴巴，并拍照上传网络。昨日是虐童照事件发生以来的第七天，想到儿子的遭遇，张亮还是会不自觉地流出眼泪来。

　　和他有类似遭遇的家长有十几个，他们的孩子都不同程度受到颜艳红的虐待，现在让他们追悔莫及的是，事发之前，孩子都曾向家长求助过，但他们当时都没有在意或有所顾虑。这导致从2010年至今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孩子们像“沉默的羔羊”，多次遭受侵害。

　　印象：

　　家长们曾觉得颜艳红不错

　　在张亮看来，最初颜艳红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差，“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每次放学后，我去接小孩儿，她都是笑呵呵的，有时还会主动打招呼。”

　　十年前，张亮从老家来到温岭打工，并在这儿娶妻生子。“宁宁就出生在这里。”他说。现在，他在温岭城西工业园的一家工厂打工，“车床上，卖苦力”，虽然工作很累，但一家人过得幸福美满。

　　去年，宁宁3周岁，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听朋友介绍说，蓝孔雀幼儿园不错，还是三级甲等，而且幼儿园离家也近，就选择了这里。”张亮说。

　　在同一时间，比张亮晚来温岭几年，同是外地人的程远(化名)也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蓝孔雀幼儿园，而且都在颜艳红所带的小(2)班。他的儿子浩浩(化名)被颜艳红用垃圾斗扣在头上。

　　程远是湖北人，来温岭做生意，由于平时比较忙，去年9月，儿子3周岁多一点，就被他送到了蓝孔雀幼儿园。他选择这里，也是因为听人说，这是个不错的幼儿园。对于颜艳红，他虽然没有深刻的印象，“但感觉这个老师也不坏”。

　　即使是蓝孔雀幼儿园的招聘人员，在去温岭教师进修学校招聘教师的时候，看中的也是颜艳红“仪表良好，语言表达、专业知识都很不错”。园长陈茜对她的印象是“言语不多，看上去和蔼可亲”。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得到他们信任的人，竟然对孩子们施虐。

　　幕后：

　　不少孩子曾求助但无一家长重视

　　张亮是在10月25日，也就是颜艳红被刑拘的当天，知道了儿子的遭遇。当天16时，正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像往常一样，张亮骑着电动车去接儿子。到幼儿园之后，当时城西街道派出所的警察也在，警察要张亮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当时我还纳闷呢，不知道什么事”。

　　到派出所后，张亮看到儿子嘴巴被贴胶带的照片，“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照片中孩子流露出的那无辜的眼神，我看着很难受。”

　　和他一块儿做笔录的有十几个家长，几位女家长看到照片后，都呜呜地哭了起来。家长们都难以相信孩子的遭遇，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每个人都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事实上，不少孩子都向家长反映过，自己被老师打，但家长们无一重视。

　　程远仍记得，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儿子哭着跟他说，不想去上学，因为老师罚站，还往他嘴巴上贴胶带。

　　“可能孩子淘气了，老师惩罚了一下，无可厚非，我当时也没多想，就送他去上学了。”程远为此后悔不迭，“我要去问问就好了。”

　　张亮也听儿子说过两次，在幼儿园被老师打，他也没有在意。事实上，几乎所有被颜艳红虐待过的孩子，都曾向家长求助过，但家长们都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反思：

　　为什么不信孩子更愿相信老师

　　张亮说，前天凌晨，儿子宁宁突然在梦中惊醒，并大喊大叫，把他吓了一跳。“问他，什么也不说，就是浑身发抖，哄了半个小时，他才重新睡去。”张亮说，自从出事之后，儿子就没有再去上学。在家里，他常常一个人发呆，晚上有时会做噩梦。

　　程远也明显感觉，之前活泼爱动的儿子现在沉默了不少。

　　君燕(化名)的儿子林林(化名)曾被颜艳红拎着耳朵提起来。她发现，以前儿子睡觉的时候，“晚上他一个人都可以睡的，现在有时候半夜就爬过来，爬到我床上，睡在我旁边，都会做噩梦。”

　　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张亮也在反思，“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而更愿意去相信老师，以至于孩子的预警被忽视？”

　　按照传统的教育观念，“孩子淘气，即使老师打几下，也是应该的，为了管教，有时自己还打呢，但没想到她会那样虐待孩子。”现在，张亮对颜艳红的行为充满愤怒。

　　君燕也认为，“我当时还以为就提(耳朵)一下，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为一点事儿，找过去，怕以后对孩子不好。”

　　专家：

　　幼儿园应纳入义务教育体系

　　现在，想到自己的孩子所受的虐待，君燕就会掉眼泪。但她更关心的，还是孩子在心理上受到的创伤，“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对他以后成长有什么影响”。

　　这也是所有受害孩子家长所关心的问题。石家庄市未成年人维护中心心理治疗师王雪岩告诉记者，一个孩子人格的形成是在7岁之前，幼儿园对孩子人格形成产生重要影响的人，就是老师，如果这时候给他的内心造成创伤，将影响他的一生。“很可能造成他人格上的缺陷，导致孩子自卑、懦弱，或者导致其在与人交往上存在障碍。”

　　北京大学[微博]社会学教授夏学銮不赞成打孩子，“因为这个度不好把握，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不好控制。”他建议，应该专门立法保护幼儿的权益，对打孩子的教师起到威慑作用。

　　事发后，温岭市教育局负责学前教育的王主任说：“颜艳红是幼师专业毕业，但是没有教师资格证。按照要求，幼儿园老师必须持有专业证书和教师资格证两件凭证才能上岗。但现在老师很缺，招不到人，只好放低标准，只要是幼师毕业的就可以到一些民办幼儿园执教。”

　　夏学銮表示，要想从根本上杜绝幼儿园老师虐待孩子，应该把幼儿园教育纳入国家的基础教育体系，从制度上规范起来，提高幼儿园教师的准入门槛，加强对幼儿园老师的培训。

　　唐山师范学院学前教育专业老师孙立双认为，由于现在大部分幼儿园都是民办，管理上比较混乱，而且幼师待遇普遍偏低，以至于招上来的老师，都是中专或大专生，年龄比较小，综合素质也偏低。“这样就不能避免虐待孩子的事情出现。国外都是硕士、博士去做幼儿园老师，我们正好反过来了，幼儿园老师大多是学历比较低的。”她也建议，应该把幼儿园纳入国家义务教育体系。

　　昨天，张亮告诉记者，他正准备给儿子转学，让孩子远离这个伤心之地。到了新的幼儿园，他一定会经常去看儿子，坐下来认真听儿子说说在幼儿园的遭遇，再不会让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情了……(记者 黄亮 实习记者 朱洪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