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说，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就会有许多虚伪的手向他伸来。虚不虚伪倒不一定，手却是一定有的，而且有时还不乏善意。这就是我在看过周洁茹这本《我们干点什么吧》后，首先产生的感觉。

　　其次是些许的震动。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几乎是在完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看到这本书的。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依现在的流行速度看，这本书多少已显得有些过气，而所谓“新人类另类美女作家”则不幸变成了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头衔。

　　在决定写这篇文章前，本来想好好刻薄一下的，就像周洁茹本人在自己的小说里所表现出来的刻薄一样。因为此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幸拜读了她刚出版的另一部小说(长篇)，那实在谈不上一部什么好的小说，甲乙丙丁张三李四，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那么几个人，一本书读完，懵懵懂懂。但终究，我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尤其在看到了她为本书所写的《一天到晚散步的鱼(代后记)》后，我突然想，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诚实，坦率，勤奋，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所写的这些东西的缺陷。“我们崇尚潮流，自我感觉良好……我始终在写一些很浅直很狭窄的东西，关于年轻关于爱情之类，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写我个人的想法，虽然这种想法不太成熟，而且没有道理。”她也尝试着改变，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又发现了自己的“稚嫩和无助”。这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但不要紧，只要明白就好，明白，就还有希望，--写得更好的希望。

　　事实上，就她所表现的这些东西所可能获得的表现来看，她已经写得很好了，她的自知之明，并不妨碍她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个人的想法变成一种虽嫌拖沓但依旧不乏光芒甚至有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形式。还能要求什么呢？一个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干好一件事，我们还能苛求什么呢？毕竟，她还年轻，她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我的震动，首先是来自于那部中篇《鱼》。很奇怪，我是在看了她的“代后记”之后，才知道她最喜爱的自己的小说也是《鱼》，这大概也是合着点“情投意合”的意思了吧？其次，就是后面那几个真正朴实而又动人的短篇--《抒情时代》、《午夜场》等。

　　其实，《鱼》还不是我最喜欢的她的小说之一，我只是被其中几个机智过人的比喻吸引住了。比方说，她把那个正在变肥的女人说成是“长得越来越像一只梨”，她说那些食物形成的脂肪无处可去，“不得不在腹部停留下来，越积越多”。这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比喻。当然，“梨”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词儿，更恶毒的是“牛粪”。在外形上，不能不说牛粪和梨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活还是留给那些想干点什么的“新人类另类酷男作家”们吧。

　　《抒情时代》、《午夜场》等是些真正朴实而又短小的动人的作品。这种朴实显然承自张爱玲，尽管周本人可能并不愿承认这一点。另外还有来自朱文等早些时候的新生代作家的影响。我在前面所说的“善意的手”，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来自前辈或同代作家的影响。当然卡夫卡说的完全是另一码事，这里就不深论了。顺便说一句，在周洁茹的小说中，甚至还能看到卡夫卡小说的某种叙事特征和元素。据说，像周洁茹这样的新人类，对卡夫卡是不屑一顾的。不知事情是否真的这样，倘真如此，就算我不晓分寸地瞎猜吧。

　　至于其余几篇，说实话，没看出什么道道来，顶多也就算是有点意思吧。我不知道这本书是按什么思路编排的，据我所猜，大概是倒过来排的，即将后期写的几篇放在前面，早期写的一些则放在了后面。为什么这么排不得而知，反正我喜欢的倒是搁在书后的那几个很容易就被人忽略的短篇。当然这只是个人喜好问题，并不涉及太多原则问题。

　　前些天，从媒体上看到一篇陈染的访谈，其中谈到新人类女性作家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她们继续写下去的话，到了35岁以后，会有一些变化的。35岁，对于周洁茹们来说，可能还太遥远了点，但这一天终究还会到来。只是希望，到那时周洁茹们能拿出一本比我在前面提到的那本不怎么好的小说要好的小说才好，因为，谁知道那时又会冒出什么“新新新人类”来呢？最好，谁也别与年轻为敌。年轻，就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