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德国“文学教皇”赖希-拉尼茨基和君特-格拉斯的交恶，在德国几乎无人不晓。1995年，格拉斯出版了长篇小说《辽阔的田野》，它以东西德重新统一这一政治事变为背景，叙述了在东德生活了40年的主人公武特克在1989年至1991年期间的生活经历及其对这一巨变的思考。格拉斯通过这个酷爱德国19世纪大作家冯塔纳作品的主人公，有机地将1871年的德国统一和1989年的德国统一作为一个整体加以反思。这部小说刚刚出版，赖溪-拉尼茨基就在《明镜》周刊发表了致格拉斯的公开信，认为《辽阔的田野》是“不成功的”，是“失败之作”，当期《明镜》封面是赖希—拉尼茨基气愤地将《辽阔的田野》撕成两半的照片。由此在德国文坛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论争，一时间报刊上对《辽阔的田野》的评论文章铺天盖地，电台和电视台也制作了对当事人的采访报道节目。这一事件导致格拉斯公开宣布与赖希—拉尼茨基断绝了持续数十年的交往。

　　笔者于1995年4月在法兰克福参加过格拉斯首次公开朗读《辽阔的田野》活动。当时，格拉斯由赖希—拉尼茨基引导走入会场，赖希—拉尼茨基作为主持人介绍了格拉斯的新作，并在格拉斯朗读《辽阔的田野》部分章节之后与听众一起报以热烈的掌声。两人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为读者签名。对于评论界的批评，格拉斯本人认为，许多人对《辽阔的田野》的批评，与其说是文学上的批评，倒不如是政治上向他进行清算。至于《辽阔的田野》作品本身，他认为，它是一本将由历史证明其价值的书。1999年9月30日，赖希—拉尼茨基在得知格拉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后立刻就对记者说：“这个消息使我感到特别高兴。如果今天要将诺贝尔文学奖发给一位德语作家的话，那就是格拉斯。我们祝贺格拉斯，并且希望这项崇高的褒奖将激励他创造新的成就。”但是，他话锋一转，又说：“即使这个奖对格拉斯是合适的，我们也不应该隐瞒，他主要是以早期的作品和一些中期的作品获得该奖的。他的前几本书让我和更多的人失望。”

　　其实，赖希—拉尼茨基当初也并不认为《铁皮鼓》是一部好小说。他曾经写道：这个32岁的作家“还根本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侏儒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真正的小说家应该从这个想法里面变出一些什么。”后来他虽然在德国西南广播电台举办的“我最糟糕的文学评论”节目中承认自己曾经对《铁皮鼓》过于否定，但是仍然坚持他当初认为的书中的缺陷，只是觉得应该多提一下书中的积极方面。他还把《母老鼠》(1986年)称为是一本“灾难性的书”。据知情人士称，赖希—拉尼茨基在格拉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曾主动提出与格拉斯和解的建议，却没有得到格拉斯的响应。

　　一些德国的评论就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霍拉斯-昂达尔先生公布获奖人时主要提到《铁皮鼓》这一点做文章，认定诺贝尔文学奖只是授予这部四十年前发表的处女作，言外之意就是这位老作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没有写出其他有价值的作品。自《在特尔格特的聚会》(1979年)之后，格拉斯的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受到德国文学评论界的批评。格拉斯本人对评论界这种认定他在《铁皮鼓》之后无佳作的论点极为反感，斥之为“一派胡言”，他还引用了歌德的例子：当年，浪漫派作家曾批评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之后没有写出更好的作品，然而，晚年的歌德才更加纯熟，现在这一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格拉斯本人认为《母老鼠》是他创作中最重要的作品。他在斯德哥尔摩讲演时两次提到《母老鼠》，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它(《母老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对于德国文学评论界的批评指责，格拉斯不仅在讲演中而且在几次答记者问时直接或间接地给予了回击。他说：“我来自这个焚书的国家。我们知道，以这种或那种形式毁灭一本遭到憎恨的书的乐趣，仍然或者重新受到时代精神的欢迎，有时也找到了适合上电视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找到了观众。”“在德国，评论总是挤到了原作的前面。作者仅仅被利用来使评论家们进入角色。这一直通到那个冒充四重奏的人，对他，我不得不认为，他根本就没有读过这本书……”后面这段话无疑是针对在德国电视二台主持“文学四重奏”节目的赖希—拉尼茨基。在此后不久的一次由德国头号电视节目主持人格特萨克主持的、观众多达五六百万的《赌一赌》节目中，作为特邀嘉宾的赖希—拉尼茨基借题发挥，对格拉斯进行了一番讽刺和奚落。看来，德国最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和德国最著名的作家之间的这段恩恩怨怨，恐怕是很难化干戈为玉帛了。

　　《我的世纪》，［德］君特-格拉斯著，蔡鸿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9月版，18-50元

　　“一百年，一百个故事。”一个简单的想法。格拉斯再一次地埋头在历史的进程、杀人的战争、思想的迫害的故事堆里，把那些通常很快会被遗忘的东西昭示于众。《我的世纪》是由如下按照巴罗克式年历故事传统写成的小故事组成--

　　1900年

　　叙述者：年轻的士兵

　　叙述的事件：德国派兵镇压中国的义和团起义

　　1910年

　　叙述者：铸炮工人的妻子

　　叙述的事件：克虏伯公司铸造第一门远程火炮

　　1927年

　　叙述者：胚胎格拉斯

　　叙述的事件：作者本人出生和美好的二十年代

　　1997年

　　叙述者：基因研究专家冯德布吕格教授

　　叙述的事件：克隆羊“多利”的诞生

　　1999年

　　叙述者：作者的母亲

　　叙述的事件：格拉斯的母亲诞生一百零三周年

　　赖希—拉尼茨基自1974年至1988年任德国最有影响的报纸《法兰克福汇报》文学副刊主编。自1988年起，他为德国电视二台主持“文学四重奏”专题节目，评介德国新书，该节目的收视率很高，每一本被评介过的书至少可以销售一万册以上。在德国文坛，赖希—拉尼茨基的褒贬往往可以决定一本书乃至一个作家的兴衰荣辱，他在德国文学评论界独领风骚数十年，素有“文学教皇”的称号。他的回忆录《我的一生》自1999年8月上市以来一直是德国非文学类第一畅销书，已经售出近60万册精装本。书中回顾了他和许多著名作家的愉快和不愉快的交往以及德国文坛的许多轶事趣闻，堪称是一部非正式的德国战后文学史。(蔡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