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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的星空

http://www.sina.com.cn 2003/02/10 16:57  新浪教育

  作者:王阳雯

  十六岁的生日在室友们的狂欢中度过。疯疯癫癫的女孩们好不容易洗净满手满脸甚至连乌黑发梢上都沾着的白色奶油后,带着满嘴满心的香甜心满意足地睡去。

  我却还坐在床沿,在一丝期盼、悸动与宁静交织成的动人情绪下,仰望着窗外深蓝绸
缎般的夜空出神。十六岁这样降临了,是花季啊。该会有花儿一样芬芳甜蜜的故事填满我的生活吧?窗外的星星闪着金璨璨宝石的光辉,在丝般顺滑的蓝的衬托下,煞是美丽。

  "啊,好美!许个愿吧。"小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爬上我的床。我静静闭上双眼,手放上胸口:"赐给我一个心爱的男孩,为我的青春涂抹更绚丽的色彩吧!"

  "什么愿望?什么愿望?"小筱热切地摇着我的肩膀问。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大概永远也不会长大把?"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坏笑地看着小筱噘起嘴,不说就不说。

  多么幸运啊,我拥有一张靠窗边的床,能尽情地享受上帝馈赠的最美好、最深邃、最虚无又最真实的礼物。我总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个人爬起来,大开着窗户,迎着有些许凉意的夜风,仰望星空,看那一闪一闪的晶莹的眼睛,在学习指挥棒下转的发晕的头脑刹时变得安宁舒展。我没有比这更沉静清醒的时刻了。蓝与金交织的光辉透过窗户泻在我的身上,我像理想家般编织梦想,如哲学家般思考人生。我头顶也升起一丝淡蓝色袅袅的轻烟,柔柔地裹住我的身体,天空一颗最动人的眼睛对着我微笑。

  我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孩。学习自觉认真,取的让父母老师欣慰的成绩;与同学友好相处,打成一片;放松时会哼哼周杰伦雨后空气般清醒的歌曲;偶尔因为瞌睡虫粘在眼皮上怎么扯也扯不掉而逃避一两次早操,然后在老师的"关心帮助"下绕着运动场晨跑;有过一两个暗恋的对象,但回想起来有种"惨不忍睹"或是"不堪回首"的感觉。波澜不惊。当花的季节突然来到的时候,我的心却有了一丝莫名的悸动。往日的生活似乎太平淡了,就像一潭投入石子也激不起两圈小涟漪的平滑如镜的湖水。这份宁静仿佛不是我头脑中诠释的青春,该更丰富,更激情,更绚丽些才对吧。

  我对爱情开始幻想。渐渐一些"真理"仿佛浮出水面:成年人的爱情有太多的势利与顾虑,它需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要在柴米油盐锅碗瓢勺交响曲中慢慢磨合;只有在校园里上演的青春爱情故事,才最纯洁,最快乐,最无忧无虑。不存在金钱、家境、名利、地位,只有最原始最羞赧的心动与爱慕在酝酿,青春就算随意挥洒也会勾勒出绝美的图画。

  这个念头一出,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是不是变成坏小孩了?照照镜子,镜中的女孩还是朝气蓬勃红扑扑的脸蛋;拿出作业本,大大的"100分"还是那么鲜红夺目;乘公共汽车,我还是会为老爷爷让座,扶老奶奶下车。我没变坏吧,捂着自己怦怦跳的胸口,我舒了一口气。

  小筱带回一本卫慧的《上海宝贝》。书中散发着糜腐气息的文字让我惊愕,但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天天--那个不谙世事、有着一双纯洁天真而又无助眼睛的漂亮男孩。他是那么干净和可爱。

  就像是突然的,逸然开始在我的世界闪烁淡淡的光。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进过我的视力范围,仅有的一点淡漠的印象是他弹得一手好吉他和脸上永远带着腼腆的笑。但此刻,他就在我的斜前方闪光,并且越来越耀眼,灼热炫目的明亮终于吸附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他像是现实生活中的天天,一样的不善言辞,一样的天真,一样的纯净,一样总是睁大一双孩童般的眼睛安静而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他的双眸漆黑而清澈,透着薄薄的、淡蓝的透明的光芒,仿佛晴朗的天空,纯洁的海水。

  我开始主动和他说话,向他请教功课,尽管逸然的成绩中等。逸然说话时总带着那羞涩的友善的微笑,用他如水透明的眼睛像驯良小鹿般温柔注视着我,让我的心跳加速,耳根发烫。上课,我的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左前方瞟,甚至在敬爱的老师"念经"时,两眼发直出神地欣赏逸然面部如水顺滑的线条。

  几个月都是这种状态。我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逸然。逸然对我和善地笑,我却会敏感得面红耳赤。连小筱也说我变的像只兔子,多愁善感又一惊一咋。

  金子样的黄昏。逸然从篮球场上驰骋回来,几缕头发汗津津地贴在头上,白皙的脸透出粉红的颜色,很是健康。在他跨出教室的一瞬间,我飞快地收拾好书包,追了上去。

  校道被斜阳涂上了一层黄金。我们并肩走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使劲压制住自己紧张得就要跳出喉咙的心,攥紧拳头,憋足气,终于吐出一句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我……喜欢你。"逸然的脸却一下涨得通红,尴尬凝结了空气,几世纪般漫长的沉寂。

  "是不是吓着你了?"隔了半晌,我终于挤出一句话。

  "没,没有。"逸然的脸更红了。我们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前一后机械地移动,尴尬的气氛窘得我想马上箭也似的逃跑,钻进一个树洞里再也不出来。

  晚上我忽然害怕起来。或许我太莽撞了,做事不计后果;或许就因为这样,我与逸然做朋友的机会都要失去。他那么纯洁,他会避开我,害怕我像蛇蝎一般吞噬他的心。窗外的星在忽暗忽明地跳跃着。

  第二天,直到早读的前一秒我才迈进教室。我不敢想象逸然只用眼角冰冷冷的余光扫我一眼,就对我再也不闻不问。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去面对逸然。天啊!我一定是上帝的宠儿!我看见逸然羞涩地对我一笑,随即脸又红了。我做梦一般回到座位,身体轻轻飘飘飞上了天,心里突然充盈着很甜很香的蜜糖,溢满了我的全身。

  我和逸然开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到图书馆自习,一起放学回家。活动课,我坐在操场边的绿草坪上欣赏逸然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影;午休,逸然坐在大榕树下的石凳上为我弹吉他唱歌。他的歌声是那么动人,优美的声线停留在高音区游刃有余地回旋,仿佛一条滑溜溜的透明的小鱼在碧绿的水草中游走。我们同时疯狂地喜爱着周杰伦的《星晴》,"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是否听得见……"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约逸然到天河公园打羽毛球。在这个安静害羞的男孩面前,我变得大胆而主动,虽然在平时我连对父母的爱都不好意思大声说出口。金色的阳光洒在偌大的草坪上,飞舞的羽毛球被镶上了闪亮的金边,笑意在我们的脸上荡漾,四周的空气跃动着健康的气息。

  回家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拉住逸然,逸然脸又红了,被我握住的手僵硬不知所措。但很快,两只年轻的手都变得湿润而温暖,一股淡淡的花香从手心弥散到身体每一个毛孔。

  半路,一对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迎面走来,搂肩搭背地说着情话。触电一般,紧握的两只手同时闪开了。我和逸然互望了一眼,尴尬地一笑。

  以前走在街上,我总是用略带惋惜与同情的目光看待这样的"小情侣"的。虽然拥有花样的年华,却忘了辛勤耕耘,只一味追求努力拼搏后才能享用的蜜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可现在,我和逸然,不也是如此年少无知俗不可耐吗?

  一丝对自己的失望隐约掠过心头。但无论如何我舍不得湮灭这株嫩绿的初生的幼苗,我不相信这么可爱的小生命孕育的会是妖惑吃人的罂粟。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粒晶莹剔透的冰糖慢慢溶化在纯净的清水中,甜而不腻,伴着泌人心脾的清凉与花香,滋润着我们原本枯燥乏味的生活。

  但在这清甜甘露滋润下的学习之花,却没能茁壮成长。我对继续保持班上前三名的"宝座"感到力不从心,逸然更糟,已有两三科开了红灯。逸然不是那种在学习上特别聪明的男孩,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与灵性仿佛只在动人的吉他旋律中闪烁光辉。老师三天两头语重心长的谈话和自己增加的繁重的功课令逸然淡蓝透明的双眸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我也有些茫然,应该怎样选择呢?

  回到家,父母脸上的笑容不太自然。安安静静地吃完为我准备的丰富的晚餐后,他们终于讲出了心中的忧郁。老师刚打过电话,说我这一段状态不太好,成绩下降。父母也发现我精神恍惚,学习分心了。他们非常担心女儿身体和思想上的变化,担心我做和现在年龄阶段对我的要求相背离的事情。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小事例向我袭来,打得我喘不过气。我拼命抵御着,不妥协也不流泪。我害怕被父母说服,害怕发现我和逸然的选择是那样地错误。

  过了近一个小时,长谈终于结束了。正巧有亲戚拎来一只鲜活的清远鸡,妈妈提议让我去试着杀杀。"还是我来吧,"爸爸已经系上围裙,"以后也不会自己杀鸡了,用不着学这。"

  "让她杀!"妈妈的态度坚决得把我和爸爸都吓了一跳,"什么都得自己去尝试!你还能对她的事一手包办一辈子啊?"

  我极不情愿地走近那只可怜的鸡,原本安安静静的它仿佛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拼命地挣扎起来。我抓住它的翅膀,把鸡头挝进去。闭着眼等死的它突然张开它那漆黑圆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很无辜的样子。我已是泪流满面。可是谁又有罪呢?

  逸然打篮球时摔断了小腿骨,两三个月都不能下床。我在小筱发起的一片起哄声中作为"班级代表"来到逸然的家。逸然左腿打着石膏,正斜靠在床上看书。我突然想起小说里一句曾让我感动的话,"当你的左脚感觉疼的时候,我的右脚也会痛起来。"

  当着逸然妈妈的面,我们都很拘谨,像成年人一样客套地寒嘘,祝逸然早日康复。阿姨很热情,又削苹果又拿糖,满脸和蔼的笑容,与逸然一样和善。但一谈起儿子的学习,焦虑不知不觉就爬上了眉宇。她慈爱地对我说:"现在努力学习是将来幸福生活的保障啊!还是恬怡好,学习认真,脑子也灵活。有空多帮帮逸然啊。""好,好。"我机械地应答着,忽然瞥见阿姨双鬓掺杂着丝丝白发,岁月也在她过多操劳的脸上刻下了道道伤痕。一时间妈妈担心忧虑的眼神又在脑海晃动,一阵心酸。

  晚上十一点,我和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长期的住宿生活培养了我这唯一的娱乐爱好。立体声耳机里飘溢出DJ温柔磁性的声音,在头脑中央慢慢散开,很是享受。"下面这首《星晴》送给恬怡小姐,逸然先生想邀你一起欣赏窗外美丽的深蓝星空,一起为你们的爱许下最美好的愿望……"我激动得跳了起来,连鞋也没穿就赤脚跑上了天台。可天被一片乌云遮住了,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周杰伦美妙的歌声从天际源源不绝地传来,我合上双眼,任凭这歌声弥漫,在脑海织出一片最明媚的星空。逸然一定也看得见。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的年级排名像暴跌的股票一落千丈,竟到了三位数字。逸然更是排在了300名以后。我们静静地对望,沉默,但听见汩汩的流水声,是伤心和迷茫从我的眼睛流入他的身体。老师那么多的关心教育,父母那么多的唠叨督促,自己那么多的痛定思痛,最后竟换来了这样一个不愉快的结局。我无法面对老师,无法面对父母,也无法面对逸然。泪,顺着我的脸颊无声无息地流。

  我和逸然都开始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感到吃力。就像是一把高贵的古典吉他,却配上了一双还没被利弦磨出茧子的生疏的手,转换和弦时笨拙而疼痛,不时还听见指甲与琴弦摩擦发出的不和谐的撞击声。偶尔奏出的动人旋律,也只是孤单、断续的,还未能组成一支优美动听的曲子。

  逸然走了,就如他突然的来到一般,在我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又要离开。像一阵清新的风,为我的心湖带来一丝清凉,吹起几阵涟漪,然后无可挽回地离去。"轻轻地我走了,挥一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灰色的黄昏,我们最后一次在昏暗幽静的咖啡厅用刀叉艰难地撕裂着半生不熟的牛扒。笨拙的手势和钝得没齿的餐刀弄得我好累。突然,逸然说他会去澳洲,签证都已经办好了,还有两个月就走。不,一定是这诡奇的异国情调令我产生了幻觉,逸然的嘴在蠕动,他说什么?桌上红蜡烛的火焰在跳华尔兹,别转那么快,我头晕!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你知道这是大人的选择,我无力抗拒……是学习,只三年……"过了好久我才从火苗儿的狂舞回到现实,逸然忧郁无奈的眼神与咖啡厅里蓝调的惆怅融化在一起,空气中荡逸着咖啡淡淡的苦涩。我的心像一个气球,被惊讶和不可思议充涨得要爆炸了。

  "你怎么能走得这么洒脱呢?"我只淡淡地问了一句,结束了这场谈话。

  夜黯淡深邃得诡异,连星星也害怕得躲了起来。我奇怪自己竟没哭。冥冥中结局仿佛已经被预测,只是看不清它怎么出现。我的确是伤心的啊,我是那么喜欢逸然。然后泪就淹没了我的双颊,瀑布一般。

  逸然上飞机那天我没去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澳大利亚的星空在一望无际的热带草原衬映下是否格外美丽?我望着斜前方空着的座位,有了新的梦幻:三年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飘洋过海来接他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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