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莺音 欢迎投稿

　　在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也许可以选择，可是他居然为她一人分饰两角。咖啡杯里的水仙，不知内情地微笑绽放，却有一个错位的角色在她灿烂的时刻悄然消失。

　　雨停了，就把伞收起来吧，自有阳光会从天而降

　　寂寞的小城，有时也会在黄昏的时给人惊喜。然而惊喜的代价便是被霓虹打扰的越来越不是纯净的黑的夜。也会有人大声而尖锐地在迪厅强烈的音乐的掩盖下笑，也不排除墙角失去依靠沦落于垃圾堆间的疯女人若有若无可有可无的抽泣。

　　但是对她而言，司弃她而去之后这一切都成为海市蜃楼。而她不过是失去嗓音失去美丽鱼尾后却被爱人淘汰的悲伤人鱼。

　　蓝是一位公主，司的选择是对的，她想。

　　美丽的躯体，温柔的内心，丰厚的嫁妆，完整的家庭，幸福的童年……无忧的蓝理所当然似地拥有着这一切，却不满足地带走了她曾经拥有过的司。他们的婚礼，将在新年来到的时候举行。蓝会妩媚动人地羞涩地微笑着，被她的父亲交到司的手中，他们便承诺长相厮守。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化成泡沫，只可惜事实并非是人鱼的那个传说的简单重演——司是爱过她的，可惜是在他落魄的日子里，可惜司忘记那些给她的诺言。

　　他忘了？不可能。为什么在对蓝说那些话时他一点都不结巴呢？她认为司不是个健忘的人。

　　司是个聪明的男人，是的，很聪明。

　　她并不怨恨蓝，因为蓝是真正的公主，她配得上司这样聪明而优秀的男人。而她是不配司来爱的，她是不配爱司的。

　　在司和蓝订婚后第十天，她给他一封e-mail，告诉他她和司分手的事情，而她和司分手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可是他了解她，他了解她坚强外壳下容易受伤的内心。他就打电话到她开的网吧里，问她需不需要他赶回家陪她两天。

　　“快期末考了，”她说，“好好复习，我没事。”

　　在高耸的楼群间露出在他头顶上的那一小片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即使是在晴天。他很明白那些灰色的东西不是云彩，因为他们是干燥的。

　　功课也不算特别忙的，他还是有时间做些零工，大多是帮别人编程和抓bug。这些对他来说还算游刃有余。周末时候他也上网找些认识不认识的人聊天，但他不爱那些聊天室，除非……

　　他常给她发e-mail，告诉她自己在学校里过得很好。她也常给他发e-mail，告诉他自己在家里生活得不错。

　　他非常担心失去司以后的她，是否真的会化成泡沫？她显得那么没信心，这没信心显然是对一切而言。说是说没事，可是越说没事就越表明事态的严重性，她就是这样子。而他对她做什么，想来她都要拒绝的。他知道她不会让他担心他太多，她总是不愿意影响到他的情绪。

　　周末的夜晚竟下着冷冷的雨，行人的伞尖滴答着从伞脊上流下的雨水。男人女人都皱着眉头提着脚跟走路，可是漂亮的名贵皮鞋上仍溅满泥水。

　　她喜欢下雨，反正网吧的生意并不受雨的影响，甚至顾客们要求提供的热饮咖啡还可以增加她的收入，有什么不好呢？雨的声音，咖啡的香气，夹杂着一点点烟草味道，四下里弥漫。

　　他找到她的oicq号，问她是否愿意做个朋友。她并不搭理，因为她不想认识陌生人。

　　我注意你很久了，他说。妳常常在一个叫做爱别离的聊天室里呆着，却不说话。

　　没有应答。

　　很想知道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应该很可爱。

　　没有应答。

　　不愿意和说说话么？哪怕一句也好。

　　对不起，我会让你失望。

　　应该是喜出望外才对:D

　　她笑了起来，因为他的纠缠不休让她觉得他该是个有趣的人。在这样一个荡漾着咖啡香气的雨夜，和谁聊天不和谁聊天，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样他们便“相识”了。

　　天亮的时候她失手打翻一瓶香水，香水的名字叫做“真爱”，四下里就弥漫它的气味。有熟识的老顾客从电脑显示屏后面抬起头来笑道：“怎么改开香水铺了？这么香……”

　　刚才我打翻了真爱。她对他说。她在oicq上的昵称叫咖啡杯里的水仙，她最喜欢的花是水仙。

　　他们不懂得水仙。他们给纪如璟拍《咖啡杯里的水仙》的MTV时镜头中摇曳的那些大朵大朵枝枝桠桠的花都不是水仙，清冽的水仙是不会有那些摇曳的色彩的。

　　打翻了真爱？？？？他打出一连串代表疑惑不解的问号给她。是的，打翻了真爱。于是它乘机充斥我的每一寸空间，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妳说的是香水。恩？你怎么知道？因为香水是女人的小宇宙，却蕴藏强烈的扩张野心。

　　他当然知道她用的香水叫做“真爱”，那种香水的味道总是让她想起水仙，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水。

　　他更知道她选择这种香水是因为它的名字——真爱。她从一大堆眼花缭乱的香水名称中选中了“真爱”，而不是那些“一见钟情”，“女人香”之类的。其实对她而言，香水是什么香型，倒并不是重要的，只要清雅些就好。

　　真爱只会属于蓝那样的公主，而我则是不会变天鹅的丑小鸭。我还有什么？残存着香气的空瓶？

　　沾染着真爱气味的指尖传递给键盘上大多数按键那种他和她都熟谙的味道，当有限的光线从云层与雨幕中挣扎着渗入他和她的眼中。

　　他在oicq上的昵称叫戒情人，好友名单里只她一个人。他和她一样喜欢用歌的名字做昵称。

　　他的指甲留得很长因为他弹吉他，虽然打字时不太方便。吉他是很便宜的那种，但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他眷恋一切旧的东西，当然指的是陪伴过他的那些东西。也许可称为恋物癖。

　　对于她，他希望她能够自信起来，快乐起来，因为他在她的世界里扮演的角色。

　　其实她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应该是长头发，身上散发淡淡香味的清爽的样子。最爱的花是水仙，一定聪明得会用丝带编各式各样的手链。

　　坐在电脑前敲出这样的文字，然后接收她传过来的字里行间越变越强的惊讶和喜悦，他有时觉得自己是可恨的，为什么给她这样一个梦。虽然他没有对她说谎，她的确是个如他所形容的不错的女孩，但是他是谁？是“戒情人”么？这个故事该如何去结束？

　　等她建立起对自己的信心对爱情的信心，“戒情人”便消失。他对自己说。该怎么消失呢？这个问题，暂时就是个问题。他想。

　　妳最爱穿咖啡色的长裤和乳白色的毛衣，妳应该不喜欢戴耳环，妳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很稀的稀饭和煎鱼，妳总是晕车所以不喜欢去远的地方。

　　妳……

　　他们一直玩这种猜的游戏，主要是他猜她的情况。他并不总是“猜”得很准因为他会故意犯些错误给她挑，她就打出一个笑脸给他，得意地说哈哈怎么样你终于猜错了吧。但猜对的时候占多数，因为他并不擅长犯错误。

　　当然有的时候她也猜他的情况。

　　你的个子应该很高，不戴眼镜，不喜欢穿宽脚裤。你骑细轮子的高高的山地车，运动神经发达，但心思细密……吉他肯定很棒。你喜欢郑中基和朴树，你不喜欢戴项坠，讨厌饶舌的女人。

　　你……

　　她尽情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去构思他的形象，借助对他仅有的从网络中传递来的那些信息，尽管网络有时并不传递真实的信息，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它的掩护下得到的信息反而比当面对质更加真实。

　　……对质？她苦笑：这是什么字眼！

　　司和蓝订婚后第二十天。

　　她犹豫了一下，把司的照片从桌上的像框里取出来，换上一张从明信片上剪下来的水仙花画片。司的照片被夹进一本深咖啡色的日记，压在抽屉最深处。

　　他说得对，她想，也许司真的不是我注定的那一半。我的爱人，总会出现，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把咖啡倒掉，在咖啡杯里养水仙，多可爱的想法！

　　她的脸上开始现出微笑来。

　　他给她打电话，祝贺她的水仙网吧开张一周年。他听到她的声音是快乐的，不再充斥落寞。她告诉他她认识了一个叫“戒情人”的网友，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带给她很多的快乐，为她疗伤，所以她才好得很快振作得很快。

　　听她几乎是喋喋不休的讲话，他在电话这头开始微笑。

　　既然她这样，那么……

　　打开oicq时没有他的留言，她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更新了他的信息，已经换成一个陌生头像和陌生姓名的资料。戒情人一夜之间不复存在，现在的那个人叫做游泳的大象，完全不是他的样子和他的表情，不是他，不是……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她只是觉得可惜而已，失去这样一个很好的聊友确实是种遗憾，而既然他消失了，也就不再找他，她在网络上是个随缘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她这一点。

　　春运，车站的人熙来攘往很多。她撑着伞去长途汽车站接他，穿着咖啡色长裤白色毛衣和苹果绿风衣。

　　真担心他会不会照顾自己。没带伞，在火车站转车会不会淋湿呢？

　　雨缓缓地落的姿势如在戒情人与咖啡杯里的水仙初遇的那一夜一般，他的头发上沾满细细的水珠，待会儿它们会汇成大颗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前滴落下来的。

　　他们都在诅咒着给他们的旅途带来不便的雨，可是他还是喜欢下雨。因为下雨的话空气会比较干净，而且在北京几乎是不下雨的。

　　米黄色的伞下，她向他走过来。

　　在北京有没有好好念书？她问。

　　她给他讲网吧发生的故事，给他讲她在网上遇见的人和事情。

　　他给她讲学校发生的故事，给她讲她在公司遇见的人和事情。

　　她问他：你觉得那个戒情人为什么要走？

　　他答她：可能号码被盗吧？呵呵……

　　她恍然大悟起来，对他说：一定是这样的！

　　不过没关系，一切随缘吧，而且有你回来陪我我也很开心。

　　很多商店都挂出红色的大方打折标语，音像店门口会放出一个售盗版CD的架子，上面堆满关于过年的那些热闹的歌。

　　街尽头那家婚纱店摄影楼据说又添了几款新式样的婚纱，不知蓝会穿哪件去出席她自己的婚礼？司和蓝的婚礼大概在两星期后吧？

　　他轻轻地对她说：姐，雨停了，把伞收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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