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为丰厚收入当海员:可“公费旅行”,目前就业市场供过于求

00后为丰厚收入当海员:可“公费旅行”,目前就业市场供过于求
2023年09月26日 10:20 北京青年报

  当大多数年轻人选择坐进舒适的办公室,沉浸于迅猛发展的数字世界时,一些年轻的海员却选择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航道”,融入海洋的怀抱。

  海上的生活,对于很多人而言遥不可及、神秘而又诱人,但这种浪漫的想象又与现实生活有着不可调和的差距。

  海员们必须忍受眩晕,克服通信的不稳定,甚至被迫与陆地上的节奏逐渐脱节……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截然不同于陆地工作的生活方式。

  广袤无垠的大海才是他们真正的“办公室”。

  01 他们被丰厚的收入吸引上船

  暮色笼罩下,一艘小型拖船在汹涌的白浪中奋力前行,船身摇摆着,似乎在与大自然的“愤怒”搏斗,白色的浪花一层层地翻涌而上,冲向甲板。

  透过船舶驾驶室的玻璃,几位海员目睹着这惊险动人的时刻。随着船身剧烈地上下颠簸、摇摆,阵阵惊恐的叫声不断袭来。

  22岁的高级水手陈凯旋紧握着手机,专注地凝视着屏幕,拍下了这段视频。  

陈凯旋遇到的台风陈凯旋遇到的台风

  陈凯旋所在的船舶是一条小型拖船,在前往菲律宾的途中,遭遇了台风边缘的袭击。陈凯旋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况:浪高达到4米,船身摇摆角度可达20°到30°。

  船上的十几人全都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中,坐立难安、食欲全无。但即便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他们也要每时每刻保持警觉。

  这样的经历足以令每一位海员印象深刻。同样是00后水手的杨轩回忆,在遇到恶劣天气时,船身的摇摆和船舱内的震荡都会让船上的生活变得异常困难。

  曾有一次,他们经过好望角时,船身在30°到40°之间不停摇摆,船舱内包括驾驶台上的所有物品都被晃翻了,只有餐厅里底下铺着防滑垫的几只碗碟勉强“站住脚”。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近一周,在那段时间里,杨轩几乎无法入眠,“床也跟着左右晃动,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根本无法入睡。”

  在最初成为实习生的日子里,杨轩每天的工作内容主要是跟着水手长做船舶保养,还有跟着大副(指职位仅低于船长的船舶驾驶员。甲板部负责人,船长的主要助手)学习驾驶台的值班操作。

  如今,成为二级水手的杨轩主要工作是负责瞭望,但这些工作项目却有些单调乏味。长时间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进行重复操作,即便船上有简易版的K歌话筒、乒乓球台等娱乐设施,船员们也依然难解生活的沉闷。

海员们正在冲洗生活区的甲板海员们正在冲洗生活区的甲板

  而陈凯旋每天8小时的工作时间则基本都是在和船上的各种仪器设备打交道。工作内容包括甲板保养、除锈、操舵、抛锚以及设备检查,“真的好闷啊,感觉自己就好像是机器人。”

  选择成为水手,就意味着要面对航海技能和生理上的双重考验。不过,从陈凯旋和杨轩的经历来看,他们最初选择这条道路是因为对水手丰厚收入的向往,他们本着“先上船,再适应”的原则,冲动地开始了自己的航海生涯。

  陈凯旋是马来西亚华人,他的求职之路曾经相当曲折。中学辍学后,他尝试了多种工作,从汽车装饰、服务生、厨师到销售,甚至自己创业做过小生意,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介绍他可以考虑做水手,听说水手的工资不菲,而且能周游世界。陈凯旋下定决心,踏上了海上征程。

  而来自上海的杨轩,在初中毕业后也曾陷入专业选择的纠结中。他本来更倾向于学习轨道交通专业,但父亲希望他学习汽车修理。

  然而,当他听亲戚说起那些跑船的朋友收入很高时,他的内心燃起了对大海的向往。尽管只是中专生,但杨轩觉得,选择航海专业也许是他未来月入过万的“捷径”。

杨轩所在的船舶杨轩所在的船舶

  02 在船上每天只有两小时能与外界联系

  2019 年6月30日,船舶顺利停靠进码头。杨轩和其他海员已经整装待发。在此之前,他们在码头上完成了上船前的基础培训、体检等等事宜。

  这是一艘三万两千吨的杂货船,装载着四个吊杆,这种船主要负责运送风电设备和大件货物,有时也携带散货,属于跑环球不定线回国的船只。

  杨轩的这趟首次航行是前往欧洲,沿途停靠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德国的汉堡,最终抵达瑞典。

  然而刚上船的第一周,杨轩就遭遇了严重晕船,船只要稍微晃动一下,就会令他非常难受,甚至反复呕吐。

  和大多数新人一样,这期间,他只能躺在床上,吃不下任何东西,所以暴瘦了好几斤。“晕多了就好了。”杨轩说,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这段经历。

  晕船只能算是漫长航海过程中的一个小挑战。但最为磨人的一点,莫过于船员们很难与外部世界保持紧密联系。

  杨轩说,他所在的船每天仅提供两小时的免费WiFi,但由于海上信号微弱且不稳定,用WiFi也只能做到微信发文字聊天不卡顿。通常,他只能借此机会告知家人目前航行的位置,报声平安。

杨轩在海上杨轩在海上

  脱口秀演员毛豆曾把自己当海员的经历写成不少段子,其中就有一段讲道:“这种长时间的航行一般会特别无聊,一两百天里没有WiFi,有时单位会组织用卫星信号给我们下载电影看,但速度太慢。我们在红海上,下载《红海行动》,结果三天都没下完。”

  对此,陈凯旋也深有体会,因手机长时间处于无信号状态,他和家人大概一到两个星期只能视频通话几分钟。

  “每天起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没有信号的时候,就只能反复看提前下载好的剧,而我在做海员之前是完全不追剧的。”陈凯旋说,他甚至借着看剧学会了泰语。

船上自带一些简单的娱乐设备船上自带一些简单的娱乐设备

  03 “公费旅行”真香,但有时也会被困海上

  在无边无际的水域中,船员们日复一日地执行着机械化的工作,面对着孤独和危险。

  然而,在这样的生活中,也有着一些难得的快乐时光。那就是每当船舶靠港的时候,待码头装卸工人们齐上阵,船员们便可以下船,感受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也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和短暂的解放。

  陈凯旋所在的拖船大多数时候在印度洋——太平洋海域航行,经常往返于东南亚各国,每次靠港,大概需要3至5天的时间卸货、装货。面对这来之不易的假期,海员们便撒了欢。

  “‘公费旅行’太香了!”陈凯旋说,他和同事们已经把泰国、柬埔寨、越南等等国家游玩了一遍。

  杨轩的航程则更为广阔,他所在的船舶穿梭于全球各个海域。目前,他的足迹已遍布美国、巴西、比利时、德国、乌克兰等国家。

杨轩因为做海员得以有机会来到乌克兰杨轩因为做海员得以有机会来到乌克兰

  每当船舶停靠在一个新的港口,杨轩和船上的同伴都会结伴“下地”。他们习惯先购买当地电话卡或者流量套餐,以确保能够与家人和朋友保持联系。

  当然,并不是每次靠港都能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游览。杨轩说,有时候码头离城市很远,交通不便,船上的工作也很紧张,预留给他们的下地时间很短。所以他并不奢望能在每个地方都走遍著名景点。“只要能在附近转转,吃点当地的美食,逛逛商店,就算是沾了点地气。”他说。

杨轩下地后,和同事一起品尝当地的美食杨轩下地后,和同事一起品尝当地的美食

  然而,海员们的欢乐时光并不总是能够持续。在2020年,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突然降临,给海上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由于各国的防疫政策和限制,许多船员无法下地观光,更无法按计划下船。

  那段日子,杨轩原本计划的休假被迫几次推迟,与此同时,他们的航程也在不断延长。

  “第一个航次我跑了5个月,回到上海的我本来报了休假,但是公司说让我继续留船做二水(新证水手,也就是实习期过刚换出值班证书的水手),我想着6个月实习期还没到,那就争取一次性跑到时间下来换水手证书,于是开始了第二个航次。”杨轩回忆道。

杨轩和同事们在做弃船演习杨轩和同事们在做弃船演习

  四个月后,杨轩终于再次回到国内,本应休假的他,却因防疫无法如愿。对此,杨轩既失落又难过:“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熬出头了,能回家了,结果还是没能下船。”

  不得已,他再次踏上征程,这次的目的地是委内瑞拉,卸货散货后回国。杨轩一整个航程长达十三个月。

  终于,他迎来了渴望已久的休假。那天,船舶在广西钦州港靠岸,杨轩和同事们先被载到酒店隔离。隔离结束后,大家迫不及待地乘飞机回到各自的老家。

  在上海的机场,杨轩见到了站在出口处焦急等待的父母,分别一年多光景,杨轩和家人激动地紧紧相拥在一起。杨轩还记得父母口中自己的变化:瘦了、黑了,变沧桑了。

杨轩和船员们在海上烧烤杨轩和船员们在海上烧烤

  04  出海是为了更好地回归陆地工作

  通常,海员一般工作8至10个月安排一次休假,假期时间在2至4个月。然而,第一次回家后,杨轩在家待了整整10个月。“我感觉太累了,也有点恐惧,有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想再上船了。”杨轩坦言道。

  回到家后的几天里,杨轩深切感受到与现代社会的疏离感。在航行期间,他错过了一系列家中大事小情,错过了最新款手机的发布,也无法及时了解社会上的重要新闻。

  “在船上待久了,很容易与社会脱节,说得直白一点,就像闭关了很久,刚出来一样。”杨轩叹息。

  不仅如此,这种长期远离家乡、通信受限的生活方式也对杨轩的婚姻和恋爱情况产生了一定影响。曾经有朋友给杨轩介绍了一个女生,但两人才刚刚认识没多久,杨轩就被婉拒了。

  “一次航行要十个月,我也不能陪在她身边,而且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她也找不到我。微信也无法经常聊天,这样的恋爱怎么谈呢?”杨轩无奈地说,这是女生向他“通报”分手的主要原因。

  此后,他也没再积极接触其他女生,“我打算在30岁之前专注于海员工作,然后再考虑恋爱。”

杨轩跟着船到处跑杨轩跟着船到处跑

  由于在船上几乎没有开销和消费的机会,杨轩回家后无法抵挡住“报复性消费”的冲动。

  实习半年每月拿到的一千多元,再加上做二水小半年的薪水,一共三万多元,一部分交给了家人,剩下的几乎都被杨轩花在国内游和购物上。

  不过,随着水手资历不断累积,杨轩的薪资也逐步提高,现在,他的月薪达到1万多元。目前,他正休假在家准备三副(船员职务名称)的培训和考试。

  未来,杨轩计划再航海几年,攒下一笔钱后转行到陆地工作。

  陈凯旋也打算咬牙坚持完这三年,这样他就能积攒一笔创业启动资金。目前,他的月薪为5500马币(约合8564元人民币),还有一些补贴,他已经存下了7万马币(约合近11万人民币)。

  下一步,他的创业计划是提供豪车接送服务。上个月,他的船舶刚好停靠在马来西亚,他已经预订下一辆车。等到12月份下船后,休息过一段时间,陈凯旋计划正式营业。

  05 人多船少,新人海员还要排队等机会

  对于杨轩和陈凯旋而言,他们都将航海生涯视为自己人生旅程的一部分,但渐渐地,他们都开始憧憬着回到坚实的陆地,寻找更美好的人生归宿。

  事实上,攒钱是不少年轻海员踏上船舶的主要原因之一。也因此,海员群体正迅速年轻化,船上的许多水手年纪都在30岁左右,00后的年轻海员已经不再罕见。

  不过,这些00后海员一茬换一茬,他们当中,少有人能长久地做下来。

船舶驾驶台船舶驾驶台

  “一个年轻水手曾是海员,但由于艰难的航程,他不得不返回陆地,改行送外卖。还有一个00后的年轻人,也因等不到机会,最终改行做起了风电检修。”航运e家的负责人叶先生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航运e家是一款专为海员提供综合服务的应用,长期在中国海员市场深耕。叶先生告诉北青报记者,对于年轻的海员而言,现今大家还面临着一些新挑战。今年以来,航海市场一直处于低迷状态,中国海员的就业前景并不容乐观,海员薪资普遍下降,这已经是明显的迹象了。

  叶先生解释说:“疫情期间,供需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货物运输减少,船舶运价难以提升,甚至有些小型船只能停航。虽然疫情逐渐缓解,航海市场也应该逐步恢复正常,但市场的下滑速度之快,出乎圈内人的意料。这种下滑趋势似乎成了市场的惯性,因此,要恢复正常水平,还需一段时间。”

  另一方面,近两年来,为了降低成本,外籍船东将更多的职位留给外籍人员,这使得中国普通海员的就业市场出现供过于求的现象。这一现象,短期内不太可能改变。

陈凯旋所在的拖船陈凯旋所在的拖船

  叶先生还明显地感到,咨询做海员的人越来越少。过去,一位客服一天接到三四十个相关咨询,而如今,客服一天一般也就处理一两个问题。

  而在许多情况下,工作人员会坦率“劝退”:“如今航海行业的形势并不乐观,船少人多,海员是一个职业选择,但不是唯一的职业选择,即使我们鼓励他们继续追逐海上梦想,实际上他们只能排队等待机会……”

杨轩拍下的海景杨轩拍下的海景

  (原标题:《00后海员:你们“上岸”吧,我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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