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孤峰长

　　我昨天下午第三节课旷了课，就像上官金虹不相信小李飞刀真有如此神奇一样，我也不相信自己会被吴明喜生擒。侥幸心理害死了很多年轻人。半小时之后，我从吴明喜的办公室出来，目光呆滞，神色茫然。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上官金虹咽喉插着那把小刀时如是想。“没事吧？”“旱獭”在下了自习闹哄哄的教室里公然向我表示爱怜。她看着我，有些担心。秋波，我只能这么形容那眼神。就像印象中的某个秋日里，溪亭日暮，袅着雾气的溪水清澈而迷离。让我在很多年之后的今天坐在电脑前彻底迷失。

　　当时我骨头一酥，当然神色中仍然很受伤。古龙一再说过，一个男人可以在旷野的寒风中被人砍，但回家有个温柔的女人帮他抚平创伤，他第二天就能重出江湖。所以我没事。

　　我必须承认，那时的“旱獭”集东方女性很多美德于一身，比如，天真纯情。当然这是应该的。五月的梅子没有理由不青青地挂在枝头，早春二月大家都含苞欲放。但我们班也有例外，比如胡芸和张晨，丰乳肥臀相当风骚，让吴建军和丁勤淌了不少口水。“旱獭”纵然受到爱情滋润，也是一朵梨花压海棠，眉宇间只有淡淡的风情。此外，在上大二之前她对爱侣的柔顺和对爱情的坚贞也让我充满敬意。而且她没什么心眼，不会欲擒故纵放虎归山聚而歼之嘴里说不临走还拿眼神勾你一下，像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女孩子这样狡猾狡猾的。这使我逐渐骄傲起来，慢慢背离了民主集中制，致使她受了不少委屈。我虽然是个蒸蒸男儿，最大的毛病还是浮躁了一点。

　　但正是因为我，才激发了她蓬勃的生命力，开启了她的心灵之门，使她对外部世界的触觉变得敏锐求知欲一天旺似一天，最终去了里昂得以善终。我宽恕了自己。

　　她后来的男朋友好像是只东北虎，性情粗野精力充沛动物凶猛，这很好，原他们幸福。

　　下课间隙，陈翌凑过来小声问我：“书看完了吗？”我的心情立刻变好，咽了口吐沫：“不错。”昨天晚上他向我力荐一本署名“卧龙生”的伪武侠小说，就是让真卧龙生气得特地撰文大骂的那种毒草，有很多省略号。我昨晚趁家里人睡着，用背单蒙住台灯批判地看了一夜。陈翌朝第二组努努嘴：“不是和她一块看的吧？”我一脚踢过去，他倒在笑得喘不过气的程兵怀里。

　　我要指出，在高中阶段，我们都博览群书，广泛涉猎了人类文明的各种花朵，从《红与黑》到《少女之心》。在这里我要指出，这种书不是洪水梦兽，一个勇于思考胸襟开阔的好男儿也不会被轻易毒害走向深渊。这些禁书让我们初步认识到人类欲望的冰山和世界在华衣下的真相，从而增强了免疫力。我和我的同学们至今都很正直，就是明证。比如程兵，这个原高三《4》班的著名流氓，生平通览各种非法音像图书出版物，在高二就创作过一篇流传很广的厕所文学：孔子东游，见一绿衣少妇，趁其不备，将其奸污。子曰：舒服，舒服。然而眼下，他已身为人师，而且正在尝试真正的文学创作，前段时间还给我寄过稿子。

　　谢恒全在语文课上不停地摇头摆脑，每讲一句话都会拖出一声长长的“啊”，悠扬而富有变化，让我在第一节课就感到困了。他接下来又上了一节课，我只好睡着了。赵文甫让我精神一振，他在第三节政治课开始之前，讲了一通红色高棉，并且像巨人似的挥舞手臂。男孩子照例对此很感兴趣，因为从中可以获得叱咤风云的快感。但赵文甫接下来想向我们灌输我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五条优越性，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拒绝。最后一节课，我的神智彻底清醒了，因为恐惧。吴明喜像鬼魂一样在讲台上游离不定，地面上的一团阴影跟着来回走动，茶色眼睛反射着惨白凌厉的光。我屈服了，毕恭毕敬神态专注，听着他不动声色地讲述一战中某次战役死了几万人，看着他讲到这次“凡尔纳绞肉机”时显露的压抑不住的狂喜和神往，我遍体生寒。喜儿，还是你最酷！可是你会接受末日审判的。

　　下课铃终于响了。我元气大伤地走出教室，像一个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然而坚贞不屈，最后被组织营救出狱的共产党好汗。阳光刺眼，我热爱阳光。同学们欢声笑语作鸟兽散。“旱獭”推着那辆淡紫色自行车，在阳光下寻寻觅觅。光线在她一半的短发和脸庞上闪烁，另一半是宁静的阴影。

　　她在等我和他一起回家。我对她指出过不止一次，这样不好。虽然俊男靓女并肩弛驱很相称，但群众不会这么想。我想避开那些世俗的物议，别让我家里人难堪。但是她不管。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她，其实我内心深处很愉快。

　　我们在小城的主干道上风驰电掣招摇过市，谈论身边的人和事。三班的高鹏走在哪儿又被当成他的双胞胎哥哥高远而恼羞成怒了。许兆华这个不要脸的有了杨蕾还不够居然还在打冯丽云的主意。等等等等。好像还说了些吴明喜的坏话。到了双桥了，再往前几百米我就到家了，她轻告诉我：

　　“爸妈都不在家，我家中午没人。”

　　我一进家门就冲着家人大喊：我一点都不饿。然后胡乱吃了几口饭，出门直奔她家。

　　铁路系统五栋家属楼列成一排，通体暗黄，长得一模一样。我刚对她心怀不轨上她家串门时，对这几栋自甘平庸毫无个性的建筑恼火极了，它们让我走迷了好几次，敲门敲出了一个个胖大嫂或者凶恶的男主人。

　　当然我现在不会走错了。我整理整理行头，然后像一个深入敌后化装破袭的解放军侦察员，机智勇敢地穿过一群老太太的火力网，飞快地闪进那栋黄楼靠近铁路的门洞。偷香窃玉是种勇敢者的游戏，很多人对此力不从心，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时间证明，克林顿出的那种事其实无损他的威望。而在中国，这更是壮举。无数中国人在大节上不知羞耻，却在小处严密设防，小农意识的道德感泛滥成汪洋大海，前后吞没了无数前仆后继感做感当的好汉，造成了遍地的人性悲歌，对此，有空我会专门论述。(最近还有人想修改婚姻法，把第三者插足什么的按罪论处，先烈的血真是白流了。)

　　走上黑暗的楼梯，敲了敲那扇熟悉的门。门开了。

　　她倚门而立，笑意盈盈。

　　下午放学后我又来到了那条河边。

　　不可能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儿了，反正我从初中开始，就看过它映着落日余辉，映着阴天厚厚的云层，映着白云和鸟划过的痕迹，或者被雨点打成一片烟。看着它六七月份涨水时变黄，卷起波涛，看着它慢慢清澈下来，像一个沉静的友人，总是温和地对着你。它在我生命中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我现在每次回家都要习惯性地上那走走。想起少年时代在那儿读书，写作业，沉思，聊天和大声喧哗，偷人家的玉米来烧烤。很多往事想不起来了，就睬着满地的鹅卵石静静站一会儿。

　　而那首诗却在记忆里清晰无比：

　　我散步时的侣伴，我的河，

　　你在歌唱著什麽？

　　我这是多麽无意识的话呵。

　　但是我知道没有水的地方就是沙漠。

　　你从我们居住的小市镇流过。

　　我们在你的水里洗衣服洗脚。

　　我们在沈默的群山中间听著你

　　像听著大地的脉搏。

　　我爱人的歌，也爱自然的歌，

　　我知道没有声音的地方就是寂寞。

　　昔年佛祖讲法，拈花不语，众人不解其意，独伽叶尊者破颜微笑。

　　我知道茫茫人海中也有人向我微笑，我感到幸福。

　　我怀疑佛祖不是在菩提树下冥思七昼夜最终得道，而是若有所思忽然惊醒，当他看到了闪着金光的恒河。

　　我才24岁，还没资格谈什么永恒和流逝，留给2050年吧。那时候我依然英俊，却不再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