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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7 14:2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papa7263

  那年冬天,某个夜晚,我周围的小世界飘着大雪。我所说的小,是相对于那些本省、本国之类的更大的概念。我脱掉全部的衣服,战栗着钻进更小的世界(被窝)里。我要做的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引以为乐的快事。我把床头台灯的亮度调到适当状态,可那本右侧装订的《金瓶梅》却有点令人讨厌,我必须把两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不一会儿就感到了寒意。

  林莉像个鬼魂似的推门而入,真把我吓得六神无主,在刹那间以为书里放荡成性的女人找上门来了。她笑着说:“没想到吧?”大大咧咧地走到我床前,把肩上的雪粒抖到我脸上,我用书抵挡着,她干脆脱下手套,抓住我的胳膊,我仿佛触了电,大叫:“别闹了!”她夺过书,扫了眼封面:“哈,看这个,真会享受啊!”

  我抢回书,把头部以外的身体都缩到被子里,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脱下大衣,以疲倦之至的神态跌坐在沙发上:“我刚下火车,不想回家,就到这看看你。”

  我哼了一声。

  “我以为你的钥匙已换,没想到还是这把。看来这里还是我的据点。”

  “呸,我要结婚了。”

  “真的?”她立刻来了精神,窜到我床边,笑嘻嘻地把尚冷的手贴在我脸上,:“她是谁?”

  我像个落入敌人之手遭受折磨的党员,使劲摇着头:“没有!没有!我瞎说!”

  她松开手,得意洋洋地说:“我觉得也是,谁会看上你。”她又想把手伸进被子里:“给我暖和暖和。”

  我如临大敌,扭紧被角,喊道:“我没穿衣服!”

  “瞧你的样子,假正经!”她愈发得意,似乎我的紧张令她心满意足。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真累,我去洗漱。”

  “喂!”我叫住她:“你要睡在这?”

  “当然!”她站在门口,嬉皮笑脸。

  “那我呢?”

  “老规矩,沙发啊!”她用手指了指。

  我气得真想抓起什么打她,她笑着出去关上门。我爬起来穿衣服,愤愤地把被子掀开,绝不能把我的温暖留给她。我找出大学时代的被褥铺在沙发上。她回到屋里,摸了摸我的衬衣:“噢,名牌嘛?”

  我甩开她的手:“去,别耍流氓!”

  她开始脱衣服,笑着说:“想不想过来?”简直是个烟花女子。

  “我没兴趣。”我重新躺下。

  “谅你也不敢。”她美滋滋地:“嘿!余温尚存呀,真暖和。”

  我没心情和她继续斗嘴,背过身去。她拿着《金瓶梅》翻了翻:“没劲,光看有什么用。今晚歇着吧,免得中毒太深。”

  “快睡觉,别唠叨。”我蒙住脑袋。等我露头时,灯已关了。我听不清她的呼吸,但她一定睡着了。我没有睡意,又不想看书,窗外的雪光映入室内,让人无端想起魔幻现实主义。我望着她安静沉睡的样子,白色的被罩散着荧光,我几乎有了某种冲动,但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令我肃然,况且这样的夜晚已经有过很多次,难道那些恋爱指南里说的双方不可过分熟悉是箴言吗?后来我想起明天的约会,慢慢睡去。

  清晨时分,我冷不防地醒来,侧眼看到她还在熟睡,一只脚露在外面,样子颇为可爱。我漫无边际地回忆起两年前的秋冬季节,她因厌恶继父离开了家,开始是在我这儿寄居一个晚上,没想到居然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日子,后来她决定去南方闯荡一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我曾在较长的时间内怀念和她“同居”的经历,看到那封信便会黯然呢……我发现自己又泛起小资产阶级的感伤情调,急忙刹车,起床吧。

  我洗漱完毕后,看见她已站在地上叠我的被子,她回头对我说:“真的有了女朋友?”我被问糊涂了:“嗯?谁说的?没有啊!你总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的被子洗得很干净,准是哪个女人的功劳。”

  “哼,多年的单身生活已把我磨练成一名全能的生活战士。这算什么?”她笑着拢了拢头发,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然后说:“昨晚睡得真香。早餐吃什么?”

  “方便面!”我对她的颐指气使、俨然一家之主的作派深恶痛绝。

  我在煮面,她在刷牙,“今天你准备休息吗?”我问。

  她含糊不清地反问:“你呢?有何打算。”

  “我有个约会。”我似乎害怕她追问和那个女孩,连忙加了句补充:“和男的。”

  她漱完口,“我认识吗?”

  “有的认识吧。你在家里认真休养,如果能干点家务最好。”

  她翘着脸,挑衅似的说:“我要陪你去。”

  “你?”我关掉煤气,“这和你无关,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要结婚了。”

  “我是你女朋友。”她大言不惭,“当然应该参加。”

  “我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女朋友?上星期我还和他们说我是光棍一条呢!”

  “唉,你真落伍。爱情要限定时间吗?我们刚刚相爱几天,甚至只一天,别人也管不着。而且有些朋友我很久未见,也想着,你又何必多事?说:我到底去不去?”

  “我可没有你这种浪迹天涯、天马行空的女朋友,没那胆量。”

  “不用害怕。倘若我走后,他们问起你,你就做不屑状:‘哼,我把她甩了。’还能满足你男子汉的虚荣心。”

  我被她气得沉默不语。她笑着说:“我得梳洗打扮了,别让人嘲笑你的择偶标准。”说完就回房间去了。

  我把面分盛到两个碗里,嘴角突然扯出一丝微笑,不自觉地。我有些奇怪,突然觉得:假如和林莉一起生活也是件不错的事。在初中时,我曾早恋过她,差点就想亲她了,就怪一个老太太在胡同的阴影里神秘出现,使我瞬息间变得胆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冲动却愈发淡漠,以至今天我敢发誓绝不再有类似念头。我总觉得目前的状态可以满意,那些街头擦肩而过的女青年对我更有吸引力,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她给我的诱惑仍旧不可抑止,毕竟我们都有正常的生理机能。我曾有过无数次机会,她肯定不会拒绝,但我始终未越雷池一步。不知为何,言语的调侃、行为的亲昵都视为正常,只有最后的界限被牢牢地坚守住了。道德的约束在此时化为一堵万仞高墙,我想爬也无计可施。她对此深有同感,我们已达成共识。

  我端着碗顶开房门,:“先吃饭吧。”她正对着一只小镜子涂呀抹呀的,抱怨着:“连块镜子都没有,原来的呢?”“碎了。”她指的是两年前的那块。

  等到她梳妆完毕,离约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她的容貌本来尚可,经过精心的润饰,还很有几分姿色呢。两年前她从化妆的,甚至连雪花膏也懒得擦,看来她的确有了很大变化。我指的是心态。

  我们提前来到街上。周末的休闲人群比往日少,大雪覆盖了城市,出租汽车也不像过江之鲫般穿梭。我们踩着松软的雪毯,内心也很纯净。林莉深有感慨:“噢,好久不见,我的白雪。”我便讥笑她:“别装女诗人了,穷酸。”

  咖啡屋的门前立着一块牌子,用中、英、日文写着:“营业中。”我们走进去,顿时如站在炼铁高炉前一般:一台大型电暖气红彤彤地矗立着。四下冷清,两个洋人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仿佛偷窥了我国的机密。我们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两杯咖啡。迈克尔?基顿的《When a man loves a woman》在回荡,林莉问我:“你的朋友是谁?”

  “张宁、何磊。你认识吗?”

  她想了想:“记不清了,也许见到会想起来。”

  我笑了,“不会的,他们是你走后才认识的新朋友。”

  “那么陈新呢?马海波、陶斌、还有叫……他们怎么样?”

  我摇摇头,:“还那样。有的名字你说我才能回想起,都过去了。马海波被捕了,斗殴,判三年,明年也许能出来。”

  她呷了口咖啡,:“原来你对同性也喜新厌旧。”

  “很自然嘛,生命不就是新陈代谢。”我的心头却有丝缕感伤。

  窗外走来何磊和他女朋友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野战迷彩服和高筒军靴,令我有种身在异国之感,要么就是帝国主义军队空降到此。我“扑哧”笑了。林莉像盯着弱智者一样看我。

  他们径直朝我们走来。何磊摘下墨镜用手来擦拭。林莉或许被他的装扮弄糊涂了,忘记站起来表示欢迎,我掐了她一下。我把何磊和石红介绍给她,她大方地伸出手:“我是他的女朋友,叫林莉。”面不改色。何磊惊奇地瞅着我:“我怎么不知道?”林莉故作腼腆:“我们刚认识。”我恨不得给她一记爆栗。

  何磊指着左臂的徽章:“美军82空降师的,够劲吧?”

  我对此不感兴趣,问:“张宁几点来?”

  张宁恰在此时出现。他神色郁闷,哪像半个月后的新郎,却和等待批捕的嫌疑犯差不多。我向林莉介绍他,林莉照例胡说了一通,他只表现出略微的诧异,看来是自己的问题还盘在头顶,没心思关注他人的私生活。

  张宁要了些西式点心,他极为明显地留露出倦怠。何磊大声说:“喂,你将要结婚,而不是弥留之际吧。”

  “两者有多大区别?”张宁愁眉苦脸地反问。

  我了解他的恋爱经历。他曾经爱得如痴如醉、死去活来,海枯石烂、白头偕老之类的誓言想必说了许多,可眼前的痛苦又不像装腔做势的表演。古怪。难道常常载有:“婚姻如坟墓”之类的警句的文摘杂志言之有据?我拿出心理医生的气派:“说吧。有什么苦衷?我们都是朋友。”

  “是啊!给我们提供借鉴,你几乎打消了我结婚的念头。”何磊说。石红冷笑,像电影中的女特务。

  “我搞不清楚,大概是害怕。我的自由可能失去,随便逍遥的好时光就要中断了,和异性正常交往的权利也将受到怀疑和限制。另外,她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温柔、勤俭和孝顺?她,也包括我,是否会对现在的选择后悔莫极,另觅新欢?我们能否相敬如宾,成为模范夫妻?我的毛病和隐蔽的缺点她能否接受?总之,我的思维很混乱。过去曾热切盼望的婚礼,巴不得明天就能结婚,可自从准备操办起,我却越来越没兴趣,越来越没信心。”

  稍顷,林莉打破了沉寂。“你说的毛病指的是……?”

  张宁瞥了瞥她,苦笑道:“其实我没有大毛病,都是些恶习罢了。比如说我午夜时必须要吃一顿饭,否则饥饿难挨,睡觉时也会醒来。”

  我们齐声大笑,那两个洋人也转头来看。“这算什么?”石红说。张宁很严肃地说:“当然。假设你的丈夫每天半夜醒来,到厨房去吃点东西,折腾一趟再回来睡觉,你也会觉得别扭的。”

  “还有呢?”林莉追问。

  “比如……”张宁欲言又止。“不提吧,越说越烦。”

  我问:“你今天约我们来,除了诉苦以外的事情呢?”

  侍者端来几份三明治和沙拉,我何林莉表示吃过了,张宁边嚼边说:“有,离我结婚只有两个星期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但是绝对不许为难我。我见过我哥的朋友们的所谓的闹洞房,很讨厌。你们也告诉大成和王洋,别让我太尴尬。”

  “放心吧,”我拍拍他的肩膀。何磊笑着说:“结婚把你弄得失魂落魄的,居然恋爱了六年。”

  林莉惊讶地问:“哇,六年,很长啊!”

  “爱情马拉松。你信不信,张宁和郑洁从高二开始,到现在都没吻过她。”何磊像个揭密的小报记者。

  张宁的脸颊通红,石红使劲地打了何磊一拳:“神经病,谁像你拈花惹草!”

  我发现林莉的眼光总绕着张宁,大概对他有新鲜感吧。因为张宁和何磊午后都要到岳父家报到,约会结束了。

  我和林莉回家,经过她家时,我问:“你不想回家看看?”她摇摇头,用手捂住耳朵:“我给我妈寄过钱了,啊,我有点不适应北方的冬天了。”

  “你准备何时回去?”

  她望着我:“南方?一个月后吧,怎么?想赶我走?”

  我连忙解释:“哪里哪里,您下榻寒舍,小人荣幸之至。”

  “呸!”她笑道:“你变得油嘴滑舌了。”她朝她家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我辞了以前的工作,新的从下月初开始。晚上请你吃饭吧,别用方便面对付。”

  回到家,她径直躺到床上,突然问我:“张宁真的那么老实吗?”

  “真的,他有点儿呆。”我笑,“对他感兴趣?人家可是有妇之夫啊。”

  “还没结婚呢,她的未婚妻漂亮吗?”

  “一般吧,反正是比你漂亮。”我故意气她。

  她坐起身,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觉得不可能,恋爱六年,竟然没有接吻,简直是冷血动物。”

  “那有何难?他是谦谦君子。像我们这类男人,深明礼义……”

  她用手一指:“得了,君子会躲在家里看这种书?”

  “没接过吻是夸张些,不过可以保证,张宁在结婚前,不会有过分的举动。何磊借嘲笑他,表现自己的得意,哼。”林莉寻思半晌,说:“你有张宁的电话吗?”

  “有,干吗?”我提高了警惕。

  “我开导开导他,教他正确面对婚姻大事。”

  “不行,你的动机可疑。破坏他人家庭是要受到道德谴责的缺德事。”

  “你给不给?”

  “给。”我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脸,“半个月,时间挺紧。他常到新房干活,我把传呼也给你。”

  “伪君子!”

  “嘿,我对婚姻问题也困惑,你先开导我吧。”我恳求道。

  “好啊,就怕你受不了。”她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一会儿,醒了去吃饭。”

  我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小,心不在焉地看着综艺节目。她会做什么?难道她妄图在婚礼前夕把张宁从郑洁身边夺走?或者她只想接近他,带着普济世人的高尚情操?我不禁为张宁担心起来,他能否承受住考验?不管怎样,新婚前夕和另一位年轻女人接触是极其危险的。倘若张宁节操不守,我也间接地负有责任。经过杂乱无序的思索,我不由得打量起林莉来:她的双眼微闭,究竟睡着与否无法判定。过去她时常假寐,对我行为熟知于心,以此作为挖苦我的笑柄。她真的会和张宁联系吗?她从来不把男女之间的事看得如某些人那般严重。初中时,她就给隔壁班的男生写过“情书”,她只告诉了我这个知心朋友,可结果却杳无音信。这次,我想她会找上门去的,但以后将如何发展将无从预测。我不知道她这两年的经历,她的内心世界发生了何种变化,她变成了一个未知数X。

  傍晚我们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北京风味餐厅。我打定主意不提张宁,打探一些她的情况。话题刚刚展开,她便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童年的游戏、军大衣、厚底棉鞋、老式收音机、露天电影、红领巾、病故的父亲、初恋、继父的突然出现、毕业典礼、中学老师、朋友、牛仔裤……我很自然地被引入其中,就像小船贴近漩涡般不能自己。我帮助她填补遗漏的细节,喋喋不休地叙诉自己的陈年烂谷子。这能给人一块感,我越说越兴奋,火锅的热气和酒精使我渐渐忘乎所以,她则不停地为我斟酒。

  “你怎么不喝?”

  她拿起杯一饮而尽。“谁说的?”

  “你以前沾酒就醉呀!”我的笑里有几分酒意。

  “经过锻炼,略有改善。”她笑道,“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我双手连摇,矢口否认。“我的偶像另有其人。”

  “算了吧,我最清楚你的算盘。我根本没给刘光写过情书,。我在骗你,瞧你当时酸溜溜的模样,心里的嫉妒憋得难受死了吧。”

  我立即反驳:“我当时是为你感到悲哀。小小年纪就有早恋萌芽,多么危险,我差点儿向老师和你妈妈汇报呢!”我们哈哈大笑。

  晚餐结束时我的步履非常轻盈,去了第七次(第九次?)厕所之后,我们走出大门,冷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也有些醉意,但比我略微清醒。她挽着我的手臂,摇晃着走下台阶,拦住一辆计程车。

  到家后,她扶我进了房间,打开台灯说:“你躺会儿。”我就像一只口袋一样掉在床上。她说去沏茶水。我的脑中空空如也,却又像装满重物,很快便睡去了。

  我醒来后吓了一跳,床头摆着两只枕头,我身上的被子也只盖住了一部分。我侧头搜索,枕巾上有几根肯定不属于我的柔软长发。噢,天啊!我们昨晚竟睡在一起!我看见衣服仍穿在身上,才放下心。头还微痛,我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记忆在她去沏茶后嘎然而止,任我如何竭力也不见半点影子,我可能压根儿没有那段生命。

  她呢?我起来看闹钟,九点,今天得请病假。闹钟下有张字条,她写道:“今天我要出去有事,晚上回来,好好休息。”

  我倚着床发呆,她是去找张宁了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什么?告诉他洁身自爱?不对,林莉又不是坏人,平心而论,她比郑洁要好得多。忽然,一个念头像水从指缝间滴下来一般:如果我敢于牺牲自己,把林莉留在身旁,就能防止她和张宁之间发生纠葛,对不对?

                 1995、10、20、完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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