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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的水手

http://www.sina.com.cn 2001/06/08 10:24  南方周末

  荷兰双桅横帆船阿尔克玛号从爪哇归来,满载着香料和珍贵货物。它在南安普顿中途停靠,水手们获准上岸休息。有一个水手叫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他的右肩上扛了一只猴子,左肩上顶了一只鹦鹉,一包裹的印第安土布斜挂在肩背上。他打算到城里把那些布和动物都一块儿卖了。

  那是在早春时节,天黑得很早。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稳步行走在有点儿雾蒙蒙的街上,煤气灯刚刚点燃,照得还不太亮。水手幻想着他回到阿姆斯特丹后的情景,想着他已经三年不见的母亲,还有在莫尼肯丹苦苦等着他的未婚妻。他估算着卖了布和动物后能换回多少钱,同时四处寻找着店铺,看哪里会要他的那些异国货物。

  在酒吧的一条街上,一个穿戴得体的先生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是不是在找一个愿意要鹦鹉的买主。

  “这只鸟儿,”陌生男人说,“倒很合我的意思。我正需要有人对我说话,而我又可以不必非回答他不可,我是一个人生活的人。”

  就像大多数的荷兰水手一样,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懂得说英语,他便跟陌生男人讨价还价起来。

  “跟我走吧,”陌生男人说,“我住得很远。你还是自己把鹦鹉放到我家里的一个笼子里去。你再打开包裹,我要看一看,兴许我还能看上一些对我口味的布料呢。”

  对这意外的收获,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很是开心,便跟那绅士一起走了,一路上,他还使劲地夸耀他的猴子,希望那人把猴子也一块儿买下。他说,这猴子属于一个稀罕的品种,是最能适应英国气候的那一类,而且是最忠实于它的主人的。

  但是,很快地,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就闭嘴不说了。他的那些话全都白费了唾沫,因为那陌生男人根本就不回答他,甚至好像都没有听他说。

  他们继续静静地走着,肩并着肩。只有那只猴子,似乎还在怀恋它故乡的热带森林,又好像害怕此地的浓雾,不时地发出细声的尖叫,听起来很像是婴儿的呻吟。鹦鹉好像也有些害怕,一个劲儿地拍打着翅膀。

  走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陌生人突然开口说:

  “我们快到家了。”

  他们已经出了城。路两边尽是一些森林公园,有栅栏围着。透过树木,时不时地能看到有灯光从小别墅的窗户中射出。偶尔,从远处的大海,传来几许凄惨的汽笛声。

  陌生男人在一个栅栏门前停住,从衣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栅栏的门,和亨得里克进去之后,他又把门锁上。

  这里的环境给水手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依稀分辨出,在花园的深处,有一个外表相当美观的小别墅,但是,它的窗户全都紧闭着,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沉默的陌生人,毫无生气的房子,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凄凉。但是,亨得里克回想起,陌生人说他是一个人生活的。

  “真是个怪人!”他想。一个荷兰水手总不见得会多么富有,旁人一般不会动念头抢他包裹的吧,这样想着,水手便为自己一度的焦虑而感到羞愧。

  “假如你有火柴的话,请为我照照亮。”那陌生男人说,同时将一把钥匙往别墅房门的锁眼里捅。

  水手照他说的做了,等他们走进房子里后,陌生人拿来一盏灯,很快,灯光照亮了一个大厅,里头摆着风格优雅的家具。

  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彻底放心了。他心中已经生出希望,猜想这个古怪的同伴会买下他大部分的布料。

  陌生男人走出大厅,一会儿后带着一个鸟笼回来了。

  “把你的鹦鹉放在里头吧,”他说,“等到它驯顺了,我让它说什么它就说什么之后,我才会把它放在一根栖架上。”

  鸟儿惊慌失措地被关进了鸟笼。陌生男人又请水手拿上灯,到隔壁的房间去一趟,他说那里有一张桌子,用来展开布料很方便。

  亨得里克·维尔斯提格乖乖地照做了,他来到了指定的隔壁房间里。立刻,他听到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钥匙在转动。他被关住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把灯放到桌上,想过去把门撞开。但是,一个声音喝住了他:

  “水手,你若是敢走一步,我就要你的命!”

  亨得里克抬头望去,只见从一个他还来不及发现的老虎窗的窗口,伸着一截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他。他停住脚步,心里一阵恐惧。他想,连搏斗都搏斗不成,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匕首都派不上用场,甚至连一把手枪都没有用。

  陌生男人端着手枪,紧靠着老虎窗,监视着水手,他的整个身子躲在墙后,只从窗口伸出一只握枪的手。

  “听我说,”那陌生人说,“乖乖地服从命令吧,你为我提供的服务将得到回报。但是,你必须照我说的做,你别无选择,不得犹豫,不然,我就把你杀了,就像杀一条狗那样。现在,去,打开桌子的抽屉……那里有一把能连射六发子弹的手枪,枪里装了五发子弹……拿吧。”

  荷兰水手几乎无意识地听从了。他肩膀上的猴子浑身颤抖着,发出恐惧的尖叫声。陌生男人继续道:

  “在房间的那一头,有一道布帘,把它掀开。”

  帘子掀开后,亨得里克看见了一个凹室,在凹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的女人,她两眼死死地盯着他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给这个女人松绑,”陌生男人说,“把她嘴里的布团拿掉。”

  亨得里克执行了命令,他定睛一看,那女子还很年轻,长得十分漂亮。她被松绑后猛地朝老虎窗的方向跪下,高声叫道:

  “哈里,这是一次可耻的绑架!你把我骗到这个别墅里来,是想把我杀了。你谎称租下它是为了让我们在此共同生活,度过我们和解之后的最初一段时光。我还以为我把你给说服了呢!我还想你终于相信了,我从来都没有罪!……哈里!哈里!我是清白的!”

  “我不相信你。”陌生男人冷冷地说。

  “哈里,我是清白的!”年轻女子重复道,嗓音有些堵塞。

  “这是你最后的话,我会认真记下的。有人会向我重复一辈子的。”

  陌生男人的嗓音有些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坚定:“因为,我依然爱着你,假如我对你的爱有所减少,我恐怕就会亲自杀了你。但是,这对我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还在爱你……

  “现在,水手,听我说,我开始数数,如果我数到十,你还没有把子弹送进这个女人的脑袋,你就会死在她的脚下。一,二,三……”

  还不等陌生人数到四,张惶失措的亨得里克就朝女人开了枪,女人一直跪在地上,直瞪瞪地盯着他,然后,她脸冲地面倒下了。子弹击中了她的脑门。紧接着,从老虎窗又传来一记枪响,打在水手右边的太阳穴上。他当即趴倒在桌子上。那只猴子发出一连串恐惧的尖叫,躲到了他的主人的粗布短褂子里。

  第二天,当地警方接到南安普顿郊区的一些过路人报案,他们说听到从一座别墅中传出的奇怪的叫声。警察立即赶来,撞开了大门。

  人们发现年轻女子和水手的尸体。

  猴子突然从他主人的粗布短褂底下窜出,扑到了一个警察的鼻子上。猴子的举动把所有的警察全都吓懵了,众人连连后退,纷纷掏出手枪开火,直到把猴子打死后,他们才敢上前看个究竟。

  司法机关作了调查。结果明摆着,是水手先打死了女人,然后水手开枪自杀。然而,案件的起因还是个谜。两具尸体的身份不费什么周折便被确认了。然而人们不明白的是,那个女死者————芬格尔夫人,英国某大臣的妻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到荒郊野外的这样一栋房子里,单独跟一个头一天刚刚来到南安普顿的水手呆在一起。

  别墅的主人提供不出任何有用的情况让司法机关查清事件的真相。房子是八天之前租出去的,租给一个来自曼彻斯特的自称叫科林斯的人,而此人一直没有踪影。这个叫科林斯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蓄着一把棕红色的大胡子,但那把长胡子很可能是假的。

  芬格尔爵士急匆匆地从伦敦赶来。他很敬爱他的妻子,他的痛苦看了令人难受。跟所有人一样,他对这个案件也是一无所知。

  自从这一事件发生之后,芬格尔爵士就退出了政界,离群索居起来。他住在肯辛顿他自己的家中,与他相伴的只有一个哑巴仆人,以及一只鹦鹉。这只鹦鹉总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哈里,我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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