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吗?--献给爸爸,送你离开
http://www.sina.com.cn 2000/10/31 10:5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永远不远
黑暗,无边的蔓延。化成一片温暖的黑色海洋,轻柔的将我拥抱。我的身体被托举着随波荡漾。这是一种没有呼吸,不用心跳,不哭不笑,不必思考的悬浮状态,带给我摆脱了一切束缚的自由之感。在这个难得的无梦之夜,我尽情的享受着难得的虚无……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击碎了我的宁静。我听见哥哥隔着门的遥远喊叫:快起来,爸爸不行了!随即,悬浮的身体在强烈震颤中迅速下坠,瞬间跌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摔裂了我的五脏六腹。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昏暗的走廊上。医院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无数的门,尽头永远是一个漆黑的空洞。
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双双奔跑的脚从我眼前掠过。我抬起头,看见他们穿着白大褂。我爬起来对他们喊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没人理我。我追过去,却发现他们已经消失。
我开始寻找,疾走穿梭于门与走廊之间。要找什么,却忘记了。
走廊很长,总也走不完,昏暗而阴冷。那么多门竖在两旁,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透出光线。我游走在明与暗之间,有一种迷失的感觉。视线所及,全都是惨白而悲哀的脸,层层叠叠的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们的眼神望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我,透出一种灰色的期待。
我转身想逃,却听见一阵沉重的喘息。我以为是我,因为我很累。可是,立刻就发现喘息声是来自体外的,就在不远的前方。我寻声望去,那里有一扇门,门里透出光线。
当我还在犹豫上不上前的时候,妈妈从门里走了出来。她拉着我的手,哭着反复说:他怕冷,他一直都很怕冷……我问:谁?怎么了?她没听见,转身进屋去了。我跟着进去,在门口遇见了哥哥。哥哥一把抱住我,伤心的哭起来,我也哭,却没有他伤心,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他受太多苦了,哥哥边哭边说。拥抱中,我透过他的肩头望到了屋内。刚才那些奔跑的白大褂们围在床边,慌忙地做这做那。爸爸躺在那里喘息,艰难而倔强。他被一堆管子缠绕着,动弹不得,任由他们摆布。
松开哥哥,我进到屋里,和白大褂们站到一起,看着他们做每一件事。他们折磨他,说是为了救他。我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细节。我大叫着住手,却发现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声音在产生的同时便消亡了。
爸爸的喘息,是这个四方屋里唯一的声响。气流因为受阻发出刺耳的尖叫,令我毛骨耸然。我强烈的感到它会在任何时候突然停顿,这是我害怕的原因。他们把管子从他的鼻腔和口腔伸进体内,吸取阻碍他呼吸的东西。那管子象蛇一样钻来钻去,毁坏了他的腔壁。喘息声依然急促和尖利,没有减弱。
持续不断的喘息化作一片汪洋,将我淹没,我也开始喘息,一声大似一声。就在我快要窒息的一瞬间,爸爸的喘息突然停止了。他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过于均匀的呼吸声中,我发现一切变得机械化。我摸着他的额头问:你含着那么粗一根管子也能睡着吗?
趴在他床边,我和他一样安静。这样真好,他睡得很香甜。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无法动弹,只在心里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吧,别再发生任何事了……
妈妈拿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给我看:你爸爸的这张照片好吗?怎么有点皱,你帮他弄弄。我接过照片,说挺精神的。然后把它放在玻板上又按又压,但还是皱。爸爸一直朝我笑,很慈祥,只是有点皱和没颜色。我又听见有亲戚在一边小声讨论要给爸爸穿什么纯绵衣服之内的事。我觉得他们似乎在为什么事做着积极的准备工作。
最喜欢趴在爸爸身边,把手伸进被子触碰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很温暖,我默默的数着他的肋骨。很容易数,因为它们全挺着。如果爸爸没睡着,我可不敢做这种事,非挨骂不可的。现在他安静的躺着,任我的手指在他的肋骨间跳跃。
量体温时发现温度计不走了。换个地方,换个温度计,还是不走。什么破东西,该丢掉了。他的身体明明是热的,怎么会量不起呢?!管子要取了吗?取管的是那支为他插管的手。我在被子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在那里形成了一段深深的凹陷。
泪水浸湿了周围的一切。脸庞,衣袖,哥哥的肩膀。哥哥抱得我太紧,怎么也挣不脱。我闻到酒精的味道,我问他我们去哪里,我问他爸爸怎么办。
从通知单上我看到:2000年10月29日6:42分。
太吵了。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害怕热闹的场合,令我头晕。我躺下来,闭上眼睛。
这个梦真长,怎么还不醒呢?我只记得我本来是在床上的,那是一个难得的无梦之夜。结果却做了这许多的梦。而现在,只需要回到梦开始前的那种悬浮状态,然后,当我再次从虚无中醒来时,会发现,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所以,现在是2000年10月24日24: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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