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http://www.sina.com.cn 2000/11/01 15:09 新浪文教
作者:猪小猪
如你所知,有个英国人狄更斯写过一个小说,题目就叫《远大前程》。我必须承认,我没看过这篇小说,甚至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我对狄更斯的印象大概全部来源于《雾都孤儿》,而且还是电视剧。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剽窃他老人家的题目来讲一个故事。
应该说,在10岁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会有远大前程的。我会生出那些老家伙没有的翅膀,展翅高飞。我的理想很多,一日三变,这一切理想都与翅膀有关。而在11岁那年我的想法发生了很大改变。自11岁之后,我才坚信人不会长出翅膀。而没有翅膀,不会飞翔,又谈什么远大前程。我没有混得更好,这与我自身的素质与家庭背景是没什么关系的;要怪就得怪上帝不允许人类长翅膀。我现在还认为,只要翅膀的问题解决了,那么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11岁那年父亲送给我的一套书直接淹没了我的远大前程。那套书叫作《青少年自然科学知识读本》。我花掉了半个暑假读完了那些书,阅读的过程中我满腔悲愤,仿佛一个被蒙蔽了许久的百姓突然得知政界的真相。那个夏天我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在院子里反复徘徊--我再也生不出翅膀了,我不知道应该找谁为这个灾难性的后果负责。
高三的时候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我的理想》。这种题目大概谁都写过,不过在高三的时候还在写的恐怕不多。我们对老师提出抗议,这么珍贵的高三时光不应该浪费在如此肤浅的作文上。老师轻蔑地白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我当时就觉得老师有话要说却又噎了回去。而就在前几天,一个当初中老师的朋友才使我恍然大悟。朋友说她的学生反映考试题难,“老师,嗷嗷难啊。”朋友说她笑了笑,心里说:“你真是嗷嗷傻啊。”我想我的高三语文老师心里说的也是这句话吧。要不说为人师表嘛,老师们为了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把如此恶毒的言语都憋到了自己心里。要不说老师的平均寿命短嘛,多不容易。
这几年我已经不太去想关于远大前程的问题了,不管是不是与翅膀有关。我虽然固执地喜欢翅膀,但这么多年受的教育不停地告诉我这是唯心的。这事想想可以,说出来可就透着傻。我毕竟已经是一个晃荡在成年人队伍里的家伙了。我工作,上网,偶尔写点东西。可我觉得这些事情发展下去,好象都跟远大前程没关系。我努力工作最多也就是当个处长,而当不上局长或者更大的官。我再努力地写也成不了余华,买不起京郊的别墅。而且话又说来了,局长和别墅也算不上远大前程。最后是上网。谁说我能靠网络获得远大前程,我一定会向他怒目而视,在心里骂上一句非常为人师表的话。
我的关于翅膀的想法一直在心里萦绕不去。可当一天早晨,我发现自己真的生出了一对翅膀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我对翅膀的向往已经有了一点叶公好龙的意思。我扑扇扑扇这两大块满是羽毛的东西,屋子里立刻被流动的空气溢满,使我相信这两块东西足以使我飞起来。当然我不敢飞。如你所知,我是为政府打工的,我知道自作主张飞上天空是违反相关政策的。每天飞在我头上的“小蜜蜂”和“直九”都是有牌照的,而且每次升空都要有足够的理由。
我把翅膀绑了起来,开始考虑到哪个部门去办理一下飞行许可。无论如何,长出翅膀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我要充分利用上帝对我的眷顾。
披上一件特别大的风衣,我先去了民航。我在想,飞行物应该归他们管理。我在民航楼里转悠了一个小时,才搞明白这个叫“民航局”的地方原来是个企业。众所周知,他也就配管机场那么大的地方。而发照这类事情,得是职能部门才能管理。我愤愤然地坐着电梯下来,再从民航局高大漂亮的楼里出来,站在满地阳光中开始回想自己知道的政府部门,我想,也许我该去交通局碰碰运气。交通嘛,飞行也是交通的一种方式。我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着,兴冲冲地找到了交通局--可我根本就没有进去,这个俗称交通局的地方,在它门前的牌子上居然白底黑字地叫做道路交通管理局。
我很气愤地站在街上,翅膀有点酸了。是的,什么东西绑久了会不酸呢。我真想就这么在街上飞起来,看谁能跳起来抓我。如果一旦被他们抓住,我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行为艺术家。可我毕竟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太好的行政职业训练,做每件事的时候我都要有充足的私人借口和足够的政府文件。这样才可以无往而不利,即使出了事,也有政府兜着。于是我冥思苦想了一会,决定去找体委。我准备以群众健身的理由来完成我的飞翔。要知道,这可比滑翔翼什么的安全多了,而且这可是我自幼期待的远大前程啊。
我找到体委,继而找到了群众健身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家伙正对着电话喊:都什么年头了,你还要练气功,不批!我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翅膀是我自己长的,无论如何也和气功拉不上关系,宽心了许多。大个子还在对电话大声地喊着,我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老天,这位不知道是处长还是科长的人,他的墙上挂满了年轻时代的骄傲。我发现他是一个冰球运动员。如你所知,冰球场上是准许打架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凉了半截,立刻换了一副谦卑的表情。
大个子还算和善。得知我的来意以后,他递给我一张表格,上书“群众健身活动申请表”。栏目包括姓名性别年龄民族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职称工作单位学历病史等等等等,我拿着表格深深地感动于政府对民众的负责。且慢,我填下去以后才发现,有一项运动项目,我填了“飞行”;有一项“场地”,我填了“天空”;有一项器材,我挠了半天头,填了“自备”。
大个子拿着表格很快地扫过了前面的自然情况。然后他问我:天空?你是玩滑翔的?
我说差不多吧。
他说滑翔当然是允许的。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推荐你使用经过体委监制的器材,比如“午夜裸奔”牌滑翔翼;如果你想要便宜的,“麦田1999”牌的就可以了,也可以保证安全。伪劣产品有什么“鼹鼠乱乱”之类的,你自备的该不是这个吧?这项活动跟别的可不一样,你要考虑好,我们也要对你负责。
我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个子又说,我们这里是很讲究办事效率的。你今天交钱买了设备,马上我盖章你就可以飞了。如果你自备器材确系我们监制的品牌,我也可以盖章,不过你要交5块钱手续费和10块钱管理费,还有2块钱表格工本费,5毛钱身份证复印费。当然,我们都是有正式发票的。自备器材需要在我们的器材科检验。器材科办公地点在江北,坐旅游车是2块钱一位,2个小时就到了。
我狠狠地转了转脑袋,想象在器材科缓缓脱去大衣的效果,终于决定购买大个子的器材。我想了一会,买了“麦田1999”牌的,反正我也不用。便宜就好。
大个子很高兴地陪着我办完了相关手续,还把我送到了门口,顺便告诉我,下半年会有比赛,练好的话来参加。我真心实意地谢了他,把麦田扛起来就走。
有了体委的批文,我很快在市郊的山上得到了滑翔的许可。他们告诉我,从山顶下去,飘过大片的农田,我可以在一片池子边上降落。之所以设计这个路线,是因为就算飞不好也可以掉在水里。我这才发现,原来每一件事都有各自的道理,政府养那么多人确实不是白吃饭的。
我站在悬崖边,豪情万丈。我脱去上衣,四周一片惊呼。大家都在议论:这是什么牌子的滑翔翼啊?
我看着远方的池子,纵身一跃。老天,飞翔真是快乐极了。我扑扇着翅膀,在气流中寻找最省力的方式。很快我就熟悉了轻松的飞行方式。我想起了小时候,我现在就在通往远大前程的路上。我想起了“大鹏一日同风起”之类的诗句,相信诗人也一定会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翅膀……
飞着飞着,突然发现我已经严重偏离了指定的滑翔路线。出发前我熟读了《滑翔守则》,那里面明确规定,“必须在池子中或者池子周围50米之内降落”。可现在我根本看不见池子。
下方是一片接一片的水田。我知道,如果我降落在这里,是非常给农委添麻烦的。
我继续飞。还好,我还不太累。我居然飞回了我居住的城市。老天,这座城市平时那么肮脏,遍地污水,可在空中看起来居然一个池子也没有。想来各级检查团都是在空中检查卫生的。我的城市在空中看起来干净整齐。
趁着天黑,我偷偷摸摸地降落在一座大厦上。从霓虹灯的背后我判断出这是著名的“秦淮夜话”大酒店。我记得这座酒店的门口有个牌子,“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老天,除了一条运动短裤,我可什么也没穿。
我蹲在大厦顶端,非常后悔没带手机。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就在这个酒店里职业拉皮条。我起码可以让他送件衬衣给我。
经过大半天的飞行我已经又饿又渴了。可我甚至不能到顶层旋转餐厅去喝一杯饮料。这就是远大前程吗?也许这就是吧。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一个家伙光着膀子穿着皮尔卡丹裤子冲上了顶层。他妈的,这负责的公安局又在打击黄赌毒了,我这个打扮可不大适合和他们相遇。我奋起最后一点力气,从大厦上冉冉飞起。
城市的夜色很美。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为远大前程努力。飞得越来越累的我在想,什么是幸福呢。不为了什么狗屁远大前程发愁或者奋斗的时候大概就是幸福的。
到了凌晨两点,我终于在一个公园里找到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池子。我一头扎了进去。
公园的保安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跑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扯了出来。
我大声地喊:都拽我干什么?我是有文件的。
保安们一楞,都松开了手。
我矜持地掏出体委的文件,同时开始背诵《滑翔守则》。我用政府的明文规定教育这些家伙,我在这里降落是合理合法的。
保安的头头嘿嘿地笑着。他也从兜里拿出一份文件啪地摔给我。那上面写着:为了进一步改善城市生态环境,静树公园的池子仅供福建飞来的傻糊糊种鸳鸯降落。白纸黑字红头。
我一屁股地坐在了地上。翅膀耷拉在身后,奇怪,居然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对翅膀,好象它们就该长在那里--这恐怕是体委文件的功劳。但是我清楚,要证明我是一只从福建飞来的傻糊糊种鸳鸯,要比飞上天难上百倍。我是该上保护动物协会还是动物园去搞文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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