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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故事

http://www.sina.com.cn 2000/11/16 10:53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须弥山主人

  骆晨是在半夜时分闯到我这儿的。他嗵嗵嗵地打开门,脸色死白死白,嘴唇紫黑。一身古怪的黑绸衣上沾满树叶、泥巴的草根,好像是郊游回来的小孩。他一言不发,坐到沙发上抽烟。我看他连烟也拿不住,不知是伤心呢还是生气,或者是害怕,手抖动得像已经一百岁。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失恋了,或者是撞着鬼了。他摇摇头,粗暴地将半支香烟在烟缸里碾灭,转身进入我的卧室,从衣橱里抱出一条毛毯,在我的书房兼客厅的三人沙发上蒙头躺下。我看见毛毯像猫一样在瑟瑟抖动。

  我替他关了灯,刚走出书房,就听他很快地爬起来,扑一声将灯开亮了。我笑笑,不再理他,到卧室睡觉。开始我睡得不大踏实,总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听到呜咽声,还听到风声。我想人要睡着可真困难──这个骆晨,他干什么呢。

  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一群拇指大的小人儿聚在田里讨论如何占领我们这座小城。第二天早晨到单位里我还在想着这个梦。上午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容易,在食堂里吃中饭时那个梦又开始折腾我。挨到三点钟光景,骑车去找西门那个爱讲鬼怪故事的卖树桩的老头,想让他圆圆梦。我们这小城里,似乎谁跟谁都面熟,但这老头无疑是最出名的人物之一,人人都认识他,晓得他爱讲鬼怪故事,还讲得很不错。他好像住在城外一个叫叶村的山村里,每天下午都到西门老城墙下守树桩摊。奇怪的是城监大队、工商所之类也从不找他麻烦。

  老头不在那儿。我问路边商店里的一个小伙子,他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今天没来过!”接着又问我:“今天又没下雨,他怎么不来?”

  我有点怏怏不乐。欢天喜地的去干什么事结果却干不成,你难免不痛快。我想,若这老头从此神秘失踪,倒也颇具悬念的。当然这种事只在他的故事中发生。

  我掏钥匙时想起了骆晨。这一天我已彻底忘了他。我想我应该往他单位打个电话,问问他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骆晨在博物馆工作。这是一种不大准确的说法。他的单位是博物馆,但这单位几乎没什么工作,七八个人,既不搞展览也不搞收藏,几间房子里堆上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如此而已。他去年分配到这儿,每天上班的主要工作是和单位门口商店里的一个叫晶晶的漂亮女孩聊天,不过都快一年了,他似乎一没聊腻二没进展。其余时间就骑自行车满城跑。他是我的朋友中最清闲的人。不晓得昨晚他痛苦万分的傻样是不是为了晶晶。

  可骆晨还躺在沙发上。他睁着眼睛,脸色阴晴不定,对我的到来似毫无所觉。我说不舒服还是去医院罢;我又说不必太认真的,一个女孩算什么,没有晶晶还有莹莹,没有莹莹还有冰冰。他倏的从毛毯里拿出一张纸给我。纸上写着五个字加一个感叹号:请别打扰我!

  这是什么事呀我想,跑到我家里,居然让我别打扰他。但朋友有麻烦,总不能坐视不管。我在转椅上坐下,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我不晓得你是怎么了,但人是要有点精神的,不能颓废。”他手臂一动,又从毛毯里拿出一张纸:请别打扰我!!

  我哈哈大笑着出去烧晚饭。他在玩什么游戏,感叹号一个接着一个的。一连三天,他都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喝。我渐渐习惯了他,我反正一个人住,他只是使我无法使用书房而已。但他这种不死不活的状况让我很心烦。我叫来几个朋友看他,他却一律不予理睬,好像谁都欠他三百两银子似的。我还到博物馆外的商店找晶晶,可她不在。因此我只好回去对他说说海湾局势、兴奋剂、谋杀案和日全食之类玩意儿,他倒不再亮出感叹号,似听非听地望着天花板。

  这天下班路上我盘算着怎样让骆晨吃点东西。但我发现他不见了。我有些恍惚,像做梦一样。毛毯还摊在沙发上,说明骆晨确是曾在这儿呆过几天的。我想他别出事吧,正准备打电话给朋友们打听他的消息,并动员他们一起去河边、高楼底下和公园角落寻找遗体之类,他却闷闷的回来了。他脸色暗红,看样子出去喝了点酒。一进门又钻进毛毯睡下了。我也没跟他打招呼,离开电话到厨房弄吃的。我想我们好像两个互相仇视的人,又好像一对闹冷战的夫妻。

  吃过晚饭,我又坐在转椅上,骆晨裹着毛毯半躺在沙发上,精神好了一点。我想你毕竟还没成仙,晓得人是要吃东西的。我想告诉他那个卖树桩的老头失踪的事,但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正犹豫间,骆晨开口了。他一开口说话倒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千年铁树开花了呢。他说:“你去找过晶晶了?”我说:“是啊。”他嘲弄地看看我:“你得到了什么情报?”我哼了一声。他怪怪地笑着说:“你以为她是谁?我那么容易堕入情网?”我想不是这回事么?你堕不堕入情网与我有什么关系?弄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鬼模样,吓唬人吗?

  我出去沏了两杯茶。我可不想对他发火,发火从来不是一件好事情。

  “那个卖树桩老头,”我说,“好几天不见他了,你说他到了哪里?他出国去了!”

  “出……国?你听谁说的?”

  “都在这样说,好像他儿子在国外。”

  骆晨低头喝茶。隔一会儿,说:“你今天去公安局了?”

  “我去公安局干什么?我又没杀人。”

  “老古--那个卖树桩的老头,倒真有个儿子在国外。”他若有所思地说。

  “他给外国人讲中国鬼故事去了。”

  “你喜欢他的哪个故事?”

  “这我倒没想过。他讲的故事都差不多,没什么最喜欢最不喜欢的。”

  “有一个故事你听过没有?胡大胆的故事?”

  “不就是人遇到鬼么?”对这类市井人物我全无兴趣,也没听过几个他的破故事。

  “我没跟你说过老古吧?老古--”他忽然有些激动,“他真没用真是个狗娘养的!”

  骆晨说,老古其实根本不懂树桩。他与老古的正式交往始于去年9月,认识老古则是在三年前老古刚出现在西门老城墙下的时候。三年前,老古陪妻子去省城就医,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看到别人在卖树桩,问道:“这草药治什么的?”那人大笑,说:“什么都治,就看买的人怎么用了。”就这样他获得了错误的知识,在妻子病愈后回家,上山挖些树根到城里来卖。他记得那是些什么树根,除了其中一种可以止血外,从没听说过这些树根有医疗价值,但既然别人在卖,当然是有人买,那么当然有效了。摆了几天,根本没人买,他又不懂中医,只好说笑话招揽生意。老古年纪大了,想弄点钱不容易。

  就在这段时间,骆晨认识了老古。那时他正在家里过暑假,每天在街上呼朋唤友东逛西荡的。骆晨告诉老古,他卖的根本不是什么草药,而是树桩。老古说:“是我在卖还是你在卖?我在卖什么自己不晓得?”

  骆晨笑得直打跌,又花了半天时间向他解释了树桩是怎么回事,该怎么选择。老古半信半疑,草草收摊回家了。他好些日子没来摆摊,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暑假快结束了。他对骆晨说:“真的是树桩,我上了个老当。”他说他写信去问他在国外的儿子了。

  骆晨说,那时他改变了说笑话招徕顾客的方式,开始说这个树根儿像什么那个又像什么之类,还即兴编一段故事,渐渐地演变成讲鬼故事了。这过程中他还养成了一种怪脾气,要别人将他的故事当成事实来听,不然就会不高兴。比如他找到一根类似龙头拐的木棍,非要说是杨老令婆佘太君用的拐杖,讨价500百元。别人晓得他的脾气,假装完全相信他的瞎说,然后再压价,10元钱即可成交。你如果表示不相信,就是出50元钱也不会卖给你的。别人买他的东西,其实也不在于他的货色如何,而是假装相信他的谎话其实也是一种有趣的游戏。

  去年9月骆晨毕业分配,发现老古还在干这行当,就常去看他,慢慢的就混熟了,常去叶村他的家里,开始是去看他挖掘来的树桩,后来就去喝喝酒。骆晨说:“你晓得晶晶是谁?她是老古的女儿啊。”

  老古家就他和妻子女儿三个人,据说他儿子在国外已和他们断绝关系。其实有没有这么个儿子,骆晨也不清楚,多半是他即兴编出来的。去得多了,骆晨发现老古在村民眼中是个笑话。老古平时又爱说笑话,这在村民看来是双重笑话,他们把老古和他的笑话当作一个整体了。一般来说,村里人对城里来客是相当客气的,可对骆晨不一样。开始还有人问他,你怎么和“他”走到一起了,后来竟将他看成另一个老古。老古酒后曾说,他因为从小父母双亡,又没兄弟亲戚可以依仗,娶的老婆还是外地来讨饭的女人,别人就都看低他。“他们又是些什么东西?”他醉醺醺地说,“他们?哼!”

  骆晨一到他家,老古的言行就特别夸张,表演话剧似的,不闹到全村都晓得他家来了城里贵客决不罢休。起初骆晨以为老古生性就爱咋咋唬唬的,后来才晓得不是,他是想引人注目,想炫耀,他是那种捡到一枚绣花针就当成金箍棒的人,非使得呼呼响不可。可能觉得这样别人就会看重他一些。其实村里人都晓得他的伎俩,说:“老古,得宝了么?”骆晨想,也许老古并不在乎骆晨不骆晨的,只要是别的地方来的客人就行了。

  老古卖的树桩品质并不好,生意也不咸不淡的,但这对他来说毕竟也是一项不错的收入,又没人与他竞争,而且是“在城里做生意”。可是有一天老古在叶村东边的山上遇到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人,告诉他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你歇在家里纳福吧,”那人说,“再这样下去你的老命就要没了。”这人不但服装奇特,而且他的脸像蒙上一阵雾似的,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他有些害怕了,从此就没上那座山去过。

  “你相信他的话?他讲惯了鬼故事,不小心当成真的了。”

  “我知他已弄不清故事和现实了,”骆晨叹了口气说,“你晓得我大学毕业的论文是关于干宝的,对这类故事实在有一种难以摆脱的热情。我假装完全相信他的话,还附和他,鼓励他说这些故事。你想象不出两个鬼故事爱好者在一起讲鬼故事多么有劲。特别是在深夜,三四个人围在一起,听着山上风穿过松林的呼哇声,汗毛直竖,越怕越想听,越听越怕的那种情形,实在是妙不可言。如果晶晶也在,那就更加精彩了--你知道,讲鬼故事而没有女孩子,简直是浪费。”

  可是老古对鬼故事的迷恋逐渐变成了一种病态,他有时走在村路上,会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跟一个已死的人打招呼,说:“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好久不见了。”然后用恍然大悟的神气说:“咦,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有空回来?”这样弄得别人越害怕他就越得意。他的装神弄鬼为他在叶村已经扫地的名声更加扫地。不过这是他的专长,就是总是使反了劲,越想受人尊重就越被人作践。有人当面开玩笑说他长着一对狗眼,因为传说狗眼能看见鬼;有人说他精神出了毛病,劝晶晶和她妈妈送他去医院看看。所以骆晨越来越不喜欢到他家里去了,他可以不在乎别人觉得他可笑,却不愿意被别人当作另一个精神病人。老古没人跟他说鬼故事,就觉得无聊,觉得生活无趣,常让晶晶来叫他。晶晶说,她爸爸这几天发脾气,摔碗摔凳的。她说,她和她妈妈很怕他出什么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她还说,其实她们母女俩并不欢迎讲鬼故事的人去他们家,她来邀请完全是为了父亲。他当然也不想去,只在推不掉时才偶尔走一趟。

  因此在前一段时间里,骆晨在老古家里扮演着一个十分尴尬可笑的角色,一方面要照顾到老古的情绪,跟他滔滔不绝地讲希奇古怪的故事,一方面又非常惭愧地面对被鬼故事扰得不得安宁的晶晶和她妈妈。他在她们眼里实际上是罪魁祸首,但又是能解一时之困的救星。他是一个受到邀请的不受欢迎者。老古的树桩却越来越受欢迎,他对树桩的欣赏水平也迅速提高,还买来书籍研究。这并不说明事情有明朗的一面,只为叶村提供了一条歇后语:老古看书--狗也学人样啦。而老古说不定只是为了丰富他的鬼故事罢了。

  骆晨说,有一天,他忽然想通了,让人家当作精神病患者又怎么样呢,讲讲鬼故事多有劲啊。只要不去吓唬别的人,自己几个娱乐,有什么不妥?而且他想弄明白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古如此迷恋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鬼么,难道仅仅是想引人注目么。他说:“我的毛病是喜欢将事情往复杂里看。”所以他又开始经常去叶村老古家里,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他们喜欢的话题。骆晨还说,老古说过一些十分精辟的话,比如:“讲鬼故事其实是几个人互相吓唬吓唬。”又如:“这是一种很文气的吓唬,像下棋一样,谁胆儿小谁就失败逃走,若是扮鬼脸,在人家屋顶上撒沙子,在别人窗口学鬼叫什么的,武腔腔的,就下流了。”还如:“讲鬼故事其实是比赛口舌,谁讲得好,谁讲得差,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要靠真本事的。”老古说,他小时候被人家狠狠吓过一次,简直吓破了苦胆,后来总想着吓吓人,这样他自己的胆子在吓别人的过程中渐渐吓大了,不过他为此饱受了别人的痛打。他说:“吓人毕竟不是件好事情,但很有趣,对不对?”老古的记忆力奇佳,他讲的故事从来不会重复,只有一次,他讲了个开头,突然停下来,说:“哟,这事我讲过了。你也不提醒一声。”他讲故事的水平也越来越好,绘声绘色十分传神。几天前,他讲了胡大胆的故事。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好像隐伏着巨大的陷阱,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从影影绰绰的密林中传来,使人汗毛直竖。路边丛林中,不时有东西被惊动,突然发出悉索悉索的响声,循声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夜雾发出一股似有似无的硫磺气息,颇像传说中点燃鬼灯笼的气味。

  大祁山是著名的坟场,到了这里,胡大胆的胆子也大不起来了。他惴惴不安地拐入山下白色的小路,心跳快得无法控制。云悄悄地散开,月亮透出迷蒙的光,远近的树木杂物,看上去都像人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到草地上,影子周围会形成一圈亮光,这是使鬼物不敢近身的毫光。胡大胆偷偷看了一眼,顿时心里发毛--他的影子竟没有发出毫光。这时他想到用唱歌的方法为自己壮胆,就大声唱:“想想末真开心,忖忖末笑杀人,老猪巡山,太太平平无妖无精。”刚唱了四句,前面一棵树突然动了起来,他心里打了个突,说:“谁?”声音都变了。

  “我。”那棵树回答说。

  既然能回答,说明是个人,胡大胆也就不怕了。他说:“你在干什么?”

  “我去茶岙,你呢?”

  “巧了,”胡大胆大声说,“我也去茶岙。”有人作伴,他自然很高兴,话也就多起来,不再避忌鬼呀什么的,以显示他的大胆,“不过这条路只通茶岙,不去茶岙才见鬼呢。”他一路走一路说,并开始说一些鬼故事。那人的胆子也蛮大的,有时还插上几句,两人热热闹闹地出了大祁山坟场,胡大胆才暗暗吁了口气。

  经过一个山嘴,那人问:“这里有一座坟,你晓得不晓得?”

  “我当然晓得,这座坟是两个月前做的,里面葬着谁你晓得吧?”

  “葬着谁?”

  “葬着一个没有下巴的人。”

  那人像被吓着了,半天没有说话。胡大胆正想笑他,只听他轻轻说,声音单薄得像一张白纸,如从远处传来:

  “你看看我的下巴。”

  骆晨说:

  这是一个经典鬼故事,情节简单,有气氛,有起伏,有不动声色的悬念,有突如其来出人意料的结局。我用这个故事吓唬了好几个姑娘,她们都像真的见了鬼似的。

  问题出在听了这个故事已是半夜11点,我告辞回家,老古送我出来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你可能不晓得茶岙在哪吧?就是前面那个村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骂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死老头,搞什么名堂。”他笑着说:“你的胆子还是不算大啊。”

  我是晓得那个叫茶岙的村庄的,但故事是故事,我从不将它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现在他突然说了这句话,故事中的茶岙与生活中的茶岙忽然合而为一,变得阴森森的,似乎通往茶岙的那条路上真有一个阴魂守在那里,我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骑自行车回来时,一路上都在想着那个没下巴的人。鬼故事的恐怖刺激并不是在讲述的时候,而是在听过后你突然置身于黑暗寂静的山野间,微风送来不明所以的声响,凄凄的夜鸟声从山里传来,还有路边突然窜出一匹小动物,不知是狗是猫还是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我快到茶岙时看见路边果然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我当然不能回头逃走。有人站在那里,不是很正常吗。我心情紧张,眼睛滚热,慢慢接近,随时准备弃车逃走。忽然那人发出女人的吃吃的笑声,顿时舌头血红的女吊死鬼、指甲尺把长的女僵尸、狐狸精、白骨精、山魈木魅之类全都出现在眼前,张牙舞爪。我急忙加速,如飞掠过她身边,这刹那间,她蓦地举起了双手--我认出了她,是茶岙的阿娟,那个远近闻名的女花痴。我这样狼狈,自然对老古恨得牙痒痒的,想,什么时候非整整他不可。

  “这真够倒楣的,是不是?”

  “还好呢,如果真遇上吊死鬼,你还有命么?”我笑道。

  “世上哪来的吊死鬼?”他神色阴郁,“终日吓人,却被人吓得半死,这算什么?”

  原来这几天他为这事蒙头大睡,这也太过份了。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打着呵欠准备休息。这时,有人敲门。

  晶晶站在门外,背了个大黑皮包,迟疑地问:“骆晨在不在?”

  “在啊,你找人的本事可真不错。”我把她让进房子。

  骆晨裹着毛毯满脸尴尬地迎出来,说:“晶晶,你怎么来了?”

  “你倒好,躲在这里,你晓不晓得我爸……”

  “我晓得我晓得。”他慌忙说,“我正要找你,你想把我怎样就怎样,我决不皱眉。”

  “我把你怎样干什么?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我算是看透你了。”

  骆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仰头喃喃说着什么,忽然凄凉地笑笑,自言自语地说:“我正要去找你,我正要去找你。”

  “找什么找,”晶晶气恼地说,“谁要你找了?”

  见他们闹别扭,我不好再呆下去,退到门外,掩上门。骆晨低声说着,好像在恳求。晶晶说:“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回到卧室看书,这是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是一本可怕的情节小说。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家庭教师在楼梯上遇到了男管家的鬼魂。突然我听见骆晨的失声叫道:“他到了家里?”接着他一叠连声地叫我,像发现了一只老鼠似的。

  他一见到我,用颤抖的声音说:“怪事,遇到怪事了。”

  “什么怪事不怪事的,”晶晶不耐烦地说,“我是给你送那个该死的面具树桩来的,你不是早就想要么?我爸爸说送给你做留念。”她从书桌上取过大黑皮包,打开看了看,诧异地说,“啊呀,我忘在家里了。”她站起来,“以后给你带来。”

  骆晨拦住她,郑重其事地说:“别走,你得听完我的故事,是关于你爸爸的故事,”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你别急,等我讲完好吗?”晶晶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

  他点上烟猛吸几口,端起杯子喝水,好容易平静下来,慢慢说:“老钟,你晓得我这几天为什么反常?因为我做了一件使我后悔莫及的事情,我……不可饶恕。”

  那天黄昏,我去叶村时路已经看不大清楚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我想起那个没下巴的人的故事,这可是个好故事,但得有一个好讲手,还得有一种好气氛,再加上几个好的听众,才能讲好这个故事,让人心里发毛,又爱又怕的。

  我慢悠悠地穿过茶岙--茶岙的路是最让人讨厌的,既没路灯又没店铺,有店铺就有灯光,多少能看清一段路,晓得这里是住人的。我穿过茶岙,沿小路慢慢走。年纪大了,走路也走不快了。想象之中周围全是鬼,它们来去匆匆的,在欢声笑语。要是这世界真有鬼,人看不见鬼,鬼看不见人,却在同一地方你来我往摩肩擦背,那多有趣啊。

  故老相传的那句话,昼不讲人夜不讲鬼,只对了一半。背后讲人是不好的,但讲鬼却不在夜里,还有什么味道?白天讲鬼,谁都没感觉,还不如不讲。

  要是那个没下巴的人站在前面等我,我想,那才有意思呢。

  前面果然有一个人,黑黑的,站在路边一动不动。我说:“阿娟,你又在干什么?”我晓得是她,曾碰上过好几次。她也不容易,黑灯瞎火的,家里人都不管她,小孩子还要欺侮她,用石头扔,用脏话骂,做一个疯子不容易。

  走近她时我忽然想,她是不是与某个鬼魂在约会呢,她站在那里,说不定在与鬼情人说悄悄话吧。

  她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对我说:“你看看我的下巴。”突然我眼前一亮,出现一张没有下巴的怪异无比的脸。我心胆俱裂,喉咙里咕噜一声,身子摇晃着倒了下去,死了。

  骆晨低着头,用手托住脑袋,说:“那站在路边的人,是我。”

  “谁是谁?”晶晶问,“这跟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那个被吓死的人就是你爸爸啊。”他说。

  晶晶的袖子上果然戴着黑纱,她泪流满面,睁大眼睛极不相信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晓得他心脏有病?”

  我早听出骆晨在用那个阿根廷人写《刀疤》的方法讲他吓死老古的事情。这小子,闯了多大的祸啊,他被自己闯的祸吓坏了,到我这儿一睡三天。“我用手电筒抵在嘴唇下面,”他抬头比划着说,“电筒一开亮就成了那副怪模样。这是我们住校时常玩的游戏。我没想到他那么经不起吓,忙了半天也救不醒,他的身子却渐渐变冷了,我怕得没地方躲,就骑着车子到处乱钻,最后不知怎么的到了老钟的地方,手忙脚乱地把自行车停在一个什么单位的车棚里--我以为这样做很有道理呢,他们找到了车子也找不到我。那时我已经一片混乱。你们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他又低下头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晶晶,我都干了什么啊,要杀要剐都由你了。”

  晶晶哭道:“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骆晨又抬起头,小心地问:“你说他最后回到了家里?是自己回去的么?”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她说他又回到了家里,让她带给我那个面具树桩……可我从没说过要那个树桩啊,我只说他所有的树桩中这个最好了,确实是最好的,像韦陀似的……可我从没说……他怎么可能自己回去呢,他已经死了啊。”

  晶晶只是哭。

  “他不是自己回去的对不对?是别人抬他回去的,是认识的人,对不对?”

  晶晶突然站起来。我以为她要揍扁这小子,但她拖着黑皮包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我们惊愕地看着黑黑的门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骆晨先反应过来,掀开毛毯,从沙发上跳起来,但他只穿了内衣,就一连声催促我:“你快去看看,别出事了。”

  我急忙追出去。外面很黑,我磕磕绊绊地冲到楼下。有几个人在黑暗中过往,但没有晶晶。我跑到大路口,大路上冷冷清清的,也没有她的人影。她好像一出门就消失在空气中了。这小姑娘,听到这种破事情,可不知该怎样对付。我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往回走,心想还是叫上骆晨一起去晶晶的宿舍,陪她度过这个乱七八糟的夜晚。

  在宿舍楼的楼梯下面,忽然传来嘁嘁促促的声音。我细看时,吓了一跳,一个黑影站了起来,并说:“我的自行车链条卡住了。”

  是晶晶。她其实还在楼下。

  我蹲下去帮她摆弄自行车。车链已经脱出,卡在壳子里,黑灯瞎火的,一时也修不好。我说:“你先骑我的车去,明天我修好了再来交换行不?”就在这时,半声惨叫。楼上传来半声惨叫。我和晶晶都浑身一震,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言不发,急急冲上去。

  骆晨裹在毛毯里,半躺在沙发上,面朝着窗口,是一副极度恐惧的神情。我们都转头去看窗外,晶晶短促地啊了一声,突然抱住我,浑身发抖。窗台上放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

  我心里发毛,走过去看,发现是一个染了颜色的树桩,怒目圆睁,须发戟张,神态狞恶,好像才从地狱里出来,形象倒十分逼真,拿到大城市里可能可以卖个大价钱。我拎起树桩说:“别怕晶晶,这只是一块木头。”“我晓得是树桩,”晶晶颤抖着说,“是我爸爸的,我……我上班来时忘了带上,它怎么它怎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怒火,叫嚷着猛摇骆晨的肩膀,“你说啊,它怎么,它!”

  骆晨应手滑下沙发,已死得像一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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