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绝对是个悲剧人物——既不漂亮，也不妩媚，更没有家世或武功可以炫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孤苦无依的小女孩，放在人群中也许会被人视为不寻常，那却是因为她实在过于瘦弱，让人我见犹怜。而除了那一对黑似墨漆的大眼睛，她还有什么能让人心动呢。

　　程灵素可怜。她爱的人不爱她，即使她为胡斐死又怎样，胡斐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袁紫衣。

　　程灵素无辜，假如不让她遇见胡斐，也许她只是终老青山种草药，虽无大喜，想来也无大悲。有清风明月为伴，抬头远山如黛，回首翠叶欲滴，触目皆是春，又有山风抚面，涤荡心胸，任凭它冬去春来，我自无所求——有道是也无风雨也无情——亦快哉。

　　程灵素很苦，兄妹结拜之时的狂态，让人隐隐可听到她内心的哭泣。她若能就此忘情，从此再不牵挂也倒罢了。可还是要追随胡斐——徒增伤悲。

　　怪只怪金庸，让程灵素成为最可叹，最凄苦的人。李文秀也苦，然而她却漂亮，让人起码可以想象，也许，可能，在江南她最终不再‘什么都不喜欢’；阿朱也苦，但她死在爱人的怀抱，另一世界的阿朱和乔峰定是紧紧相依，就算没有塞外牛羊，二人相对无言，也是甜蜜的寂静；郭襄也苦，但她却生性豁达，偶尔的骑驴出游，再遇一二知音，高山流水杳然去的余音，想来也会让她有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少许超脱。

　　也许不能怪金庸，只是金庸也未能免俗。这样不美不漂亮的女孩，怎么可以做女主角呢，怎么可以和王子过上快乐的生活呢。程灵素所有的无奈都是真正的无奈，原来她——不美。还好，金庸总算是让胡斐先遇到紫衣，骗我们大家说‘我不喜欢程灵素，是因为我心已有所属啊’；还好，金庸让胡斐同程灵素结拜时，心中终是愧疚难当，骗我们大家说‘我会把你当妹妹，永远爱你护你的’；还好，金庸让胡斐没有追随程灵素而去时，给他个借口，骗我们大家说‘我不能死，我还有家愁国恨未报’……

　　现实生活中，还可以见到漂亮男生身边有不怎么漂亮的女生，可在小说里——没有！所有的女主角，或美丽出众，或气质逼人；或可爱娇媚，就连唯一不漂亮却有幸福的简爱，最后也有大笔遗产，是个富婆，而罗切斯特也被迫有点残疾，就是因为她，那个女主角——不美！

　　这些小说家何其残忍。

　　说到这里，我想其实我的题目并不对，程灵素是不需要眼泪的，起码不需要我的眼泪。她虽柔弱，心里却坚强，从没见她遇事慌乱，措手不及，她聪明灵透，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付出，又是否值得。也许，她并不后悔呢。可见，爱是个多么多变的东西，有人要长相私守，有人要曾经拥有，程灵素呢，大概是但求不负我心吧。

　　那么，胡斐的眼泪呢。月黑风高，孤灯如豆，胡斐对剑自酌，窗外月华如水，寒意稍浓，不知从何处，飘来当年王铁匠唱过的小调：‘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声音暗哑，如泣如诉，事隔这么多年，如今唱歌的又会是谁呢。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胡斐握刀的手许久未动，映射出五彩光环的锋刃上，不知何时，留下两滴四散的水珠……抬头遥看漆黑的天际，灿若流星的一双大眼睛，分明是程灵素在暗然不语，渐渐的似被这人间月色所感，眼中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长长的睫毛慢慢合上，而两行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