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卡亚散记(之三)

　　此后几天，我或者上午乘船去拿波里及其周围的名胜游览，晚上返回；或者干脆就在小岛上和一班朋友消磨，登山、下海、逛鱼市、品尝意大利最正宗的皮扎饼。

　　相信但凡吃过拿波里皮扎饼的任何人，都再也不会认为那美国化的、风靡世界的比萨饼是什么好东西了。

　　由于鲍娜是个素食主义者，或者说她其实也不是什么故意的素食主义者，而是不喜欢吃肉而已。其它几位也好像没有表现出食肉动物的欲望。于是众人的食谱对于我就差不多有点虐待的意思。

　　那天晚上与朱塞伯大叔喝咖啡聊天的时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向他大谈起中国烹调的好处来，所有的菜谱似乎都和某种动物有关，并且频频和意大利烹调比较，给人的印象，仿佛意大利人不太会打理动物的食物。

　　不知道是触动了大叔的自尊心呢，还是他根本就听出了我的欲望所在，当场就拍板，第二天晚上在他的果园中烧烤招待。这让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现这一邀请的的手段好像不太正当似的。但不管怎么说，明天总是有机会大快朵颐了。

　　第二天下午从古城庞贝回来，让鲍娜用车拉上我和卢卡就直接奔果园。而另外三人已经在头一天返回拿波里忙自己的事去了。

　　在吃上烧烤之前，需要交代一下朱塞伯大叔的情况。他是常见的那种南方小个子的意大利人，六十刚出头的年纪，比起那种典型的罗马人的脸上的锐利轮廓，他的脸型平缓得多，有一种西西里庄户人的沉静与和善，看上去似乎还要年轻一些。

　　作为本岛一位退休的交通警察队长，他的人缘极好。我坐他的车到街去购物的时候，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是证明。他也热情地把我这个目前岛上唯一的中国人介绍给他的朋友。说来也奇怪，在这个有路就有丰田车，有地就有中国人的世界上，偏偏在伊斯卡亚，我既看不到一家中国餐馆，也没见过中国人。不是我没看见，确实就没有，这是朱塞伯说的，作为前警察队长，他的话一定没有错。我在这里数天的时间内，不仅没有见到处处可遇的同胞，甚至亚洲人也没有见到一个。这也是我愿意将伊斯卡亚作为自己的收藏奉献出来的道理之一。

　　退休了的朱塞伯可没闲着，或者说更忙也说不定。山上我们住的渡假别墅原来是他的居屋。退休后搬到坡下平缓处用退休金建了一处新居，山上的房子就改造来出租了。当然不是针对我这样的人的，因为价格可是不菲。这一切都是大叔自己亲自操办，一砖一瓦都凝着他的心血。

　　他的第三桩工作就是经营家里的果园，并且在果园中又开始建造第二栋渡假屋。所以老人很忙，每天清早就去了果园，中午也在那里歇息，要到晚上很迟才归。我们在岛期间吃的水果、西红柿和调料之类，许多都出自这片果园。大婶打理家务和上教堂之余，也常常上去帮忙，生活倒也繁忙而井然有序。只是两个女儿都似乎有飞出伊斯卡亚的意思，让老俩口多少有了点心事。

　　当过警察的朱塞伯会一点英语，与我聊天的时候，总喜欢用英文对我说：“你知道，生活不太容易，我工作非常努力，我的家产都是自己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实情，意大利南方大多数的老百姓不仅和黑手党没什么关系，而且都相当勤劳善良。很多误解都是好莱坞电影给造成的。所以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一边说是，一边频频点头同意。

　　这时候的大叔总是显出一脸满足的样子。

　　现在我们已经走进了果园，首先欢迎我们的不是看园的狗。竟然是只黄白条纹的猫。后面才是一身工作服的朱塞伯大叔。

　　烧烤架已经安放妥当，餐桌也已铺上了桌布。弗兰契斯卡娅大婶正在厨房备菜。乘这机会，我和卢卡由大叔领着参观他的果园。园子不大，但是品种不少，桃梨柑橘、香菜番茄都长得不错。一侧的渡假屋已近完工，一楼一底，大约有四-五间屋子，结构方正，屋外四周是可以遮雨和起坐活动的回廊。我总觉得他有点希腊民居的风格，说不清楚。其实这个岛历史上就曾经被希腊人拥有过，包括岛上那个城堡，就和希腊人有些关系。

　　屋后已经种就了一方草地，周围有花木和两株云松。从栏干旁的云松下看出去，城堡和附近的海域岛景更近也更清楚一些。城堡之伟岸与渡假屋的玲珑，眼前的静和远处海面船影之动，无意中均形成鲜明的对比，的确是渡假休憩和观赏海景的好地方。但愿大叔的匠心和努力能够获得理想的回报。

　　假如某天有人读了我的文字，果真去伊斯卡亚的大叔家渡假，去的人一定不会失望，而我也会觉得多少算是回报了大叔的烤肉。这当然只是玩笑而已，虽然我希望有人喜欢去那里渡假，而鲍娜一家对我这个普通中国人的情意却是无价的。

　　烤肉当然不错，但是作为一个见过吃的世面的中国人，应该说多数中国人都有这样的能力吧，所以我更喜欢意大利面条和饭后的咖啡，那才见出意大利平民烹调的特色。

　　吃饭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待吃完饭坐到露台上喝咖啡的时候，小岛已是朗月高挂，灯火闪烁的时分。

　　刚静下来，好像是什么歌剧音乐的旋律正从港口那边飘来，于是俯身栏墙，侧首眺目，原来夜里的伊斯卡亚却又是一番奇景。

　　只见遥远的天水相连之处，隐隐约约有一线曲曲折折的光影，那大概就是拿波里市区的夜色吧。而山下由港口和城堡环抱的海湾里，暗黑的海幕下是波光的浮动和渔火的摇曳，来来往往的轮渡拖曳出清晰的亮线，衬托出宁静下的繁忙。

　　在灯光闪烁的港区内，一个明亮的露天剧场里正有一台演出在渐入佳境，歌声、掌声和人声在夜风中断续传来，不必说，那里无疑该是小岛今夜最热闹的去处了。

　　城堡上也似有零星的灯光，天幕下它那巨大的堡影和稀疏的灯火，俨然传说中的异邦和童话中的魔境，让任何在此刻注视它的人们的心里，都顿时会浮起阵阵畏惧和神秘。

　　不远处的缓坡下，可以看见沿着地势错落而上的民居那明亮的窗框，其间数家的露台上，时有晃动的烛影和偶尔的人声，很显然，那是晚餐的家庭或是消夜的渡假旅人。

　　而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好像是置身于红尘之外的仙人，端坐在奥林匹亚山上，很是有些羡慕的打量着这人间胜景。

　　鲍娜的声音从果园的暗处传来，说是夜深该回山上别墅歇息了，我和卢卡这才觉悟到主人把一切都已收拾就绪，并且耐心地等待我们一段时间。

　　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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