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某个北部小镇的土地上,我是孤独的旅者。刚从长途车上下来,车上的暖气烧得太好,我很热,所以这北风给了我很好的感觉,尤其是小镇的空气特别清新,没有感觉到刀子般的风的力度。
点起一根烟,我开始无聊地看着眼前一老一少。老汉的年纪已经说不清了,身子已经佝偻着,行动迟缓,身上的衣服破着,有一些洞口,唇边胡须上沾着几粒冰渣。他很缓慢,或说是很小心地推着一辆推车,车上坐着一个孩子,大约七八岁,脸很脏,眼睛很亮很黑,钻在一件皮大衣里,只拿那双好奇的睛看着我,还有我手中的烟。
车上人陆陆续续下来了,那老汉就把手推车停在路边上,靠稳了,然后拿过推车上一只大拇指粗细的木棍和几只空酒瓶。没有一句开场白,站在那里就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小心地把酒瓶放在木棍顶部,然后又小心地顶起它,酒瓶很稳。当时我就想起多年前见过的一篇关于捉知了的文章。我在想,这位自娱自乐的老人在干什么?
但我很快意识到了老人的目的:我们是长途客车上的人,我们要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老人正为我们提供了打发无聊时光的机会。虽然他的道具很粗糙,虽然他的表演不够像正式上台表演的专业演员那么精彩和刺激,不是那么哗众取宠,但在这个中国的北方小镇里,在大家的短暂停留中,有这样的表演也足够了。
老人的表演水平很高,他很快又落了个酒瓶上去,两只瓶子用一个并不粗的木棍顶着的样子比弓着腰,还不时抬起头观察自己杂技表演成功度的老人更让人担心。老人的表演很敬业,可以想见他可能在这个小镇上干了很多年。
我已经坐在路边小店里,喝着大碗茶,并一直注意着老人。孩子似乎早习惯了老人的表演,他的兴趣更在我手中的烟上,随着我的烟的移动,他的眼神也在移动。当我把烟头扔向地面时,那孩子突然以一种极老成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烟头,然后眼神就滞住了,不再转动。在老人身边的孩子和运态中的老人构成了一幅极古的图画,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说些什么,当然,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开始吃着饭,老人的表演也到了最后关头--他的酒瓶又上面又顶了一个木碗。然后老人手猛地一抖,两只瓶子和那只木碗都飞上了半空。老人扔下棍子,一手一个接住酒瓶,木碗自个跌在地上。我身边有个声音:“来”。老人放下酒瓶过去接了一只馒头。
还没等我做出没钱的姿态,本来一直缩在推车上的小孩突然一个翻身滚下推车,那件油污的皮大衣落在地上,小孩手中已经多了个拐仗,原来他少了一条腿。
他走得很稳,通过拐仗的帮助。老人也迎向那孩子,把馒头递给他。孩子好像很饿了,接过就吃起来,他的手上满是冻疮和垢甲,还有两条鼻涕也快滴到了嘴里。老人整了整孩子的衣服,又给他擤了把鼻涕,然后抱着孩子到推车那里重新把他包好了。
后来……还要后来吗?这个世界的故事从来都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我更喜欢没有结局的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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