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用他那满是青筋的手摩挲着光滑的桌面,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七婶笑着啐了他一口,“没见过餐桌呀,瞧你这副德性!”七叔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牡丹,抽了一支递给蹲在磨盘上的老桌子,并恭敬地替他点着火,道:“这是桌子哥做的,跟别人家的不一样的呀。”
“那还用说,”隔壁的小六端着饭碗,用筷子指着那张餐桌道:“这可是几十年的手艺了,想当年那些出嫁的大姑娘排着队让卓叔给他们做桌子呢,这样的桌子,你儿子肯定喜欢。”
老桌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中他满脸的皱纹都流露着笑容,“咱做手艺活的,自然得靠本事吃饭,这桌子,用上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坏!”
“那是那是,”七叔陪着笑,连着说了好几声,“孩子说了,什么都他们自己来,可咱们做父母的总不能真什么都不准备吧,将来要分灶吃饭,这张桌子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老桌子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他看着那张崭新的桌子一只是一口一口的吸烟,像父亲看着将要出嫁的女儿一样,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七叔的儿子回村的那天,桌子正好不在。那满满三卡车的家具摆设把全村的人都震住了。七叔穿着崭新却又有些不合身的西服站在家门口,认真地指挥那些帮工把车上的家具卸下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七叔顾不得擦汗,只是不停的吆喝,神情像足了戏台上的将军。“小心,那是玻璃!”,儿子的一声大喊把七叔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只见两个帮工从一辆卡车上卸下一张玻璃台面的桌子来,七叔一看,这分明是张餐桌嘛,他朝儿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你买这东西作甚,我在这里已经让人做一张餐桌了呀。”七叔的儿子指了指院子里面那张还没漆过的木桌道:“你说的就是那张,这种桌子早就过时啦,这种才是现在最流行的,看见没有,这是玻璃钢,又结实又漂亮,谁还用那种难看的木头桌子呀。”七叔看着转身离去的儿子,呆了半晌,才道:“那,那张木头桌子放哪里呀?”“就放在院子里好啦,又没什么用。”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七叔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翻身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间,推开厅堂的门,发现外面还在下大雨,不由得奇怪,这么早是谁呢?一打开院子大门,七叔大吃了一惊,只见老桌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门口,全身湿淋淋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七叔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道:“桌子哥,这么早有什么事呀,进来坐吧。”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老桌子把一卷钱啪地拍在七叔的手上,道:“这桌子我不买了!”说着一步跨过门槛,朝院子里的那张桌子走去。
七叔一愣,片刻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见老桌子走到那张桌子面前,停下了脚步,一夜的大雨,桌子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水,老桌子用他那粗糙的大手使劲地刷着桌面,试图把桌子上的水刷下去,可是密集的雨点马上把刷过的桌面重新浇遍,但老桌子似乎不知道,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刷着。
这样刷了五六遍之后,老桌子慢慢地蹲下身子,钻到桌子下面,颤颤巍巍的把桌子扛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向门口移过来,七叔看着老桌子从身边经过,心里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无法说出口,他看见老桌子的脸上豆大的水珠沿着坑坑洼洼的脸庞缓缓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它的东西。
老桌子的背影逐渐模糊,远远看过去只看见一张在雨中缓慢移动的桌子,越来越远,七叔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老桌子和他的桌子在春天的大雨中逐渐远去,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那以后,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老桌子,还有他的那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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