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原先并不是演小丑的。

　　小丑的父亲把他买给杂技团那年，小丑才十二岁。刚进杂技团的时候，小丑练过魔术、走钢丝，还有高空飞人什么的杂耍活计，不过小丑不是把魔术布给烧了，就是从钢丝上不止一次的摔下来，有一回还把扶他的师兄也给拉了下来，差点没闹出人命。

　　老板盛怒之下，就把小丑送到了驯兽师那里，说这小子再添乱的话，干脆当狮子老虎的点心算了。

　　小丑在驯兽师那里呆了四个月零八天。在第四个月零九天的那个早上，驯兽师突然发起了高烧，上不了场，可票早就买出去了，观众也已经陆续到场，老板一时情急，就指着小丑说：你，上去。

　　那是小丑第一次面对他的观众。小丑记得当时他身边是几只烦躁不安的猛兽，周围是几百个陌生的脸孔，当本来应该在他的鞭子下乖乖地钻火圈的老虎从笼子里出来，低声咆哮一声之后，小丑感到自己心跳急剧加速，拿鞭子的手开始颤抖，最后，他扔下鞭子，拔腿就往后台跑，可还没等他碰到大幕，就一脚被老板踢了回去。

　　于是，可怜的小丑只好在凶相毕露的老虎中间狼狈地逃来窜去，一会儿躲进兽笼，一会儿钻到凳子底下，把台下的观众逗得哈哈大笑，本来气得七窍生烟的老板见此情景，也喜上眉梢，他拍着旁边差点气晕过去的驯兽师的肩膀道：这小子，简直是天生的小丑。

　　如果说一个人总有一个最适合他的职业的话，那么小丑的职业就是演小丑。每当他涂上厚厚的油彩，戴着滑稽可笑的红鼻子在场上上窜下跳时，台下总是一片欢声和掌声，有时，甚至还有鲜花。

　　解放后，小丑所在的杂技团被政府收编，老板成了团长，耍把戏的成了演员，可小丑依然是小丑，小丑和他的师兄弟们也依然受欢迎。他们走在大街上，总有孩子和大人能认出他们，并围上来，让他们表演绝活，除了小丑--因为他表演时脸上涂了油彩。

　　“他是谁？”一个孩子问。

　　人们都摇头，他们不认识这张陌生的脸孔，小丑的师兄弟们也一时楞住了，不知该如何这尴尬的场面。

　　“我是谁？”小丑挠了挠头皮，显得很着急，“我是干什么的呢？”

　　人群中开始有人笑了出来。

　　“想起来了！”小丑一拍大腿，“我写在自己脑门子上了。”

　　小丑使劲把眼睛往上翻，同时还颠起脚，“就在上面，哎，怎么还看不见？看来不够高，借光借光，让我站到那桌子上去。”

　　这时，围观的人们轰的笑了起来，“是小丑！”“小丑！”“是他！”“太有趣了！”

　　小丑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笑了。

　　岁月在小丑上妆和卸妆中悄然流逝，小丑逐渐年老，笑容所堆起的皱纹再也无法抚平，小丑知道，自己快要告别舞台了。

　　岁末放假的那天，新来的团长把小丑请到了办公室，客客气气的对小丑说：老哥，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上跑下颠的，叫我们这些后辈多不放心啊，我看你也该歇歇了，退下来享享福，也是让他们年轻人上去的时候了，您说是不？

　　小丑平静的看着团长，说：我知道，自己干不了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什么请求？团长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然后马上堆出一副笑容，您只管说，我们尽量，尽量满足。

　　让我跟着大伙儿再干几年，哪怕是扫扫地，收拾行李，也行。

　　团长听了这话之后，长长的出了口气：行，没问题。

　　第二年正月过后，小丑的杂技团受邀请到一个大城市演出，小丑也跟着去了，本来团里给他安排的是干杂务，不过因为小丑是团里的元老，很受后辈的敬重，大家都不愿让他干活，团里的小伙子都抢着把他的活给干了，闲得发慌的小丑只好偷偷的找活干。

　　杂技团临走的那天中午，下了几天的雪突然停了，太阳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挂在了城市的天空，团里的年轻人都欢呼着上街去看雪景，小丑闲着没事，就把表演用的手帕，台布什么的拿到剧院的后院去晒。

　　当小丑开始把东西一件件往铁丝上挂的时候，他发现有个背书包的小女孩正蹲在一旁看他，脸上满是好奇。小丑看见小女孩那可爱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台上的日子，心里一阵激动，手里也耍开了活计，把手帕和台布舞得上下翻飞，一时间，这小小的后院又成了小丑的舞台。

　　小女孩见此情景，乐得又是拍手又是跳脚，脸上笑开了花。不过小丑毕竟是老了，没几分钟，他就觉得腰酸背疼，只好停了下来，然后向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宣告这次表演的结束。

　　令小丑没想到的是，本来欢天喜地的小女孩看到他扮鬼脸的样子，突然呆住了，继而咧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小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呆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没多久，一个少妇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她看了看正号啕大哭的女儿，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小丑，似乎明白了什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欺负小孩，真不要脸！”说完抱起女儿就走。

　　母女二人渐行渐远，小女孩的哭声也越来越弱，小丑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哈哈的笑了几声，接着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杂技团的演员闻听声音出来的时候，小丑还在笑，而且已经笑得快站不住了，众人把他扶进房间，让他躺下，可怎么也止不住他的笑，只得把他送进了市人民医院，但，已经晚了，小丑在笑声中耗尽了他的生命。

　　几个小时后，小丑死了，那死亡的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脸上，眼角还有两滴未干的眼泪，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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