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手紧紧捏着裙子，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我第一次在镜子以外的地方看到她，她就站在老师背后，向我笑着。

　　＊＊＊＊＊＊＊＊＊＊＊＊＊＊＊＊＊［正文］

　　我是个高中女生，喜欢电脑和阅读。我没有太多朋友，因为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突然大叫起来，而且不停的哭，别人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后来听同学们说我那一声叫得歇斯底里，奇响无比，连办公室的老师都听见了。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说我看到了鬼，就在镜子里。那是我自己的影像，可是我动作的时候她不动作，她只是不停地笑着，笑容那样诡谲。同学们都不相信，她们说我在开玩笑。当时我很生气。冷静下来之后我就完全理解了，如果有个人跟我说他看见了鬼，我肯定也不会相信。

　　自那次之后，我经常看到她。每次都在镜子里。一开始我常常被她吓得痛哭流涕，拉着每一个我旁边的人，告诉她们我又看见她了，并且指给她们看。但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看得见她。他们觉得我很会演戏，于是纷纷劝我毕业之后去考演艺学校。

　　后来，父母因为我三番两次在洗手间大叫的问题而被叫到学校来，我被老师逼着在父母、校长、一大群老师以及几个学生干部面前说出我究竟为什么要搞这种“恶作剧”。

　　我没有说出“她”，我知道我如果说真话他们要么会把我送去精神病医生那里，要么就会认为我顽劣不堪，应该挨一顿打的小孩。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想知道同学们听说有鬼会不会害怕。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手紧紧捏着裙子，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我第一次在镜子以外的地方看到她，她就站在老师背后，向我笑着。

　　我的父母很生气，我的老师很生气，其他人有人觉得我很滑稽。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

　　从此，我就被所有人称为“奇怪的人”了。这个称号一直延续到三年后的今天。

　　下午，阳光灿烂。我身边的咖啡飘出浓浓的香气，木头的椅子很舒服。

　　我正在咖啡厅里写作，用父亲送给我的笔记本电脑。

　　以上是我的家庭作业。我刚刚进入高中一个星期，第一次周末的语文作业就是写一篇关于自己往事的作文，题目不限。当然我不会真的把这篇作文交给老师，我只是写给我自己看的。

　　我合上电脑的时候，“她”正在消失。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就看不见了。她总是这样，从不跟我说话，有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有的时候又会突然消失。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因此我叫她“她”。

　　“刚才那个‘东西’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坐在我身边的一个人说，她的脸上挂着血。她本来是我的同桌，叫玲玲。“那玩艺该不会是你的魂体人，或者是分身灵吧？”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很疼很疼。车子从我身上压过去的时候我真有点害怕。”她笑了笑，脸上的血跟着她一起笑。“但现在就不疼了。现在我也一点都不后悔，死了真好。再也不会痛苦了。”

　　“你为什么要自杀呢？”我问她。

　　“我不是自杀啊！”她大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是车祸！我本来想活下去的，但我却死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算一直活下去……唉，算了，不说了。也许你说得对，我可能真是自杀的。”

　　我和玲玲的谈话到此结束了。她也消失了。

　　我站起来收拾好电脑，付了钱之后就走出了咖啡厅。

　　(梦境纪录)

　　九月七日，星期日，晴。

　　你对自己不满意，你根本不爱你自己。

　　……也许吧。

　　你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现在的你只是在混日子而已。你成绩平平，写作方面完全没有天赋，甚至连唱歌都会走调。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是标准的失败者。

　　……也许吧。

　　没有人需要你，没有人相信你。

　　……我知道的。所以我根本就不渴求什么。

　　第二天下午语文课的时候，新的班主任点名让我站起来，他告诉我我的作文写得太枯燥了。“难道你对于你自己一点了解都没有吗？为什么整篇作文像流水账一样呢？”他是个很风趣的老师，我知道同学很都很喜欢他。尽管是批评，但他说话的口气并不特别严厉。“生活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只要多少注意一点，就能找得到。如果有时间，多看看作文选吧。对你有好处的。”

　　我很想告诉他，他应该去批评“她”。我的作文这么差劲都是“她”搅和的。有“她”存在，我根本没心情去寻找生命中的乐趣。何况我写作文的时候她还站在我面前，直愣愣的看着我，我能写完这篇作文就已经不错了。

　　但我说真正告诉老师的却是：“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日记)

　　九月十日，星期三，阴转晴。

　　你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我们两个是一个人。

　　……不对，我们才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是的，只是你不知道。你看……我来自你的梦想。

　　来自……我的梦想？

　　对，我跟你完全相反的，所有你没有的东西，比如开朗，坚强，聪明，好学……这些东西我都有。简单说，我是你最想成为的人。

　　我想……成为你？

　　放学的时候我被班主任叫去了一楼那座阴暗的办公室。我是本学期第一个因犯错而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同学们都觉得刚开学我就敢犯错，很了不起。这种论调真让我哭笑不得。

　　“体育课你没有去上。你做什么去了？”班主任问我。

　　我沉默。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裙子。

　　“说啊？”他催促我。表情开始不耐烦了。

　　我低声说：“我很想说实话，可是你不会信的。”

　　“我会信的。”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等等……你该不会是，跟男生一起逃课出去约会了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摇摇头。

　　“我去见我自己了。”我说，“她最近开始出现在我梦中，次数很多。她问一些很可怕的问题，我觉得我快要被她逼疯了，所以我必须知道她是谁。体育课的时候我去了洗手间，她就在镜子里，对着我笑。我问她你是谁？她没有开口，但她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袋里，我听到她说：‘我就是你啊！’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但无法逃开。于是她继续向下说，她说……她来自我的梦想，我在心底深处希望能成为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从镜子里伸出了手，轻轻摸着我的脖子。她的手冰凉的，湿漉漉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想掐死我。于是我害怕得哭了出来，逃出了洗手间。之后整节体育课我都蹲在后校园花坛那里哭。”

　　我把这么一大段话一口气讲完了，班主任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我说，无故旷课是不好的。”他说，皱着眉头看着我。“但，说谎更加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低下头，开始想理由。最后我说我故意旷了体育课，因为今天要考跳绳，我最害怕跳绳。上课的时候我在校门外面喝饮料。

　　这个理由刚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跟老师说这种话简直是皮痒找骂，我应该编一个让我看起来比较无辜的理由。

　　班主任果然生气了。他说他头一次看到女孩子还能像我这样厚脸皮的，并且警告我绝不许有下一次。

　　我低声说：“好，下一次我会说我肚子疼，所以没上体育课。”

　　(梦境纪录)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阴

　　你不爱自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办法去爱别人的。你讨厌这个世界，但却忘记了你是依附这个世界而生存的。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活下去，其实你错了。你一直在依赖别人，希望别人给你夸奖，希望别人好好照顾你。真自私。

　　……你没有权力对我评头品足。

　　我是最有权力的人。你不喜不怒不哭不笑，你像个假人。你什么都不会，你是个废物。

　　你才是个假人。你是镜子中我的倒影，你是我的附属物。

　　……你确定吗？你确定我是你的附属物？也许你是我的附属物呢。我是镜子中的倒影，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镜子中的倒影呢？镜里镜外的世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知道吗？

　　(梦境纪录)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五　阴转雨

　　你究竟渴望什么？

　　不知道。

　　生活幸福吗？

　　不知道……应该很幸福的。

　　你是谁？

　　不知道。

　　你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吧？

　　……也许吧。

　　其实你根本不想活着吧？

　　……不知道。

　　我们来交换吧。你死去，我就代替你活下去。没有人会发现的。

　　高一升高二的期终考试结束了。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一个星期以后就开始放寒假了。

　　考试那天我没有去，因为我肯定考不好，数理化那些东西老让我走神，所以我不想考试。

　　于是我一个人去了咖啡厅，度过了寂寞的一天。没有看到玲玲，也没有看到“她”。之后我就一直等着班主任一身怒气来我家家访，但他一直没来。

　　公布成绩这一天我在学校操场上的公告牌前面见到了班主任。他看到我很高兴，不过我觉得他眼睛的视点有点怪。“我真惊讶。”他说，“平常你的考试老是不及格，谁知道正式考试你就考得这么好。”

　　我疑惑的看着他，我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把视线提起来，越过他的肩膀，投向公告牌上贴着的成绩榜--我的名字高高挂在高一级部第一名的位置上。

　　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不是的，这个成绩不是我的！”我对班主任说，声音很大。

　　他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反映，仍然很高兴地笑着看着我。“看来我需要对你重新认识了，也许你属于天才型的学生。”他说。“走吧，回班上去吧。”

　　突然之间，我明白到他也许不是在看我，而是穿过我在看我身后的--“她”。

　　她从我背后走开了，跟着老师走向教室。她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

　　我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才是真正的你，镜中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她淡淡一笑。“没什么值得恐惧的了，我们同在。”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向我跑过来，穿过了我的身体，又远远的跑开了。

　　“喂……”

　　有人在叫我。

　　“喂！”

　　我睁开了眼睛，听到的全是学生们的说笑声，玲玲正在气鼓鼓地看着我。“懒虫！”她说，“下课啦！你真是找机会就睡觉！”

　　我惊疑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不过是一场梦。顿时松了一口气。“哎呀玲玲！真高兴你把我叫醒了！”我揉了揉眼睛，对她笑了笑。“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哦！我梦到……我成了幽灵了。”

　　“哎？！”她感兴趣地叫了起来，“详细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也说不清楚，整个梦的感觉都朦朦胧胧的呢，不过真得很恐怖。”我伸了个懒腰，“再也不要做这种梦啦！我更宁愿梦到那些帅哥明星。”

　　玲玲有点失望地在我身边坐下。“你可能读书读得太多了。干嘛那么用功呢？考第一那么好玩吗？”她仰天叹了一口气，“真羡慕你，考试能考第一，体育能拿冠军，就连美术、音乐这一类的杂课你都能全部拿到最高分。其实本来我应该很妒忌你的，可是谁知道你人缘这么好，想对你生气都板不起脸来。唉……我要是你多好！”

　　我冲她吐吐舌头。“天才，我是天才。懂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班级里的男生大部分都在操场上打球，女生们呆在教室里，聊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坐在我前后左右的女生办完各自的事情之后就全部回到座位上，我们一起谈论关于上个礼拜电视上那个好看的电视剧的问题。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敌人。

　　她们都在笑着，我跟她们在一起是这样的愉快。

　　这才是我的生活。一个没有眼泪，没有黑暗的完美人生。

　　我微笑着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操场，那些打球的男生因为裁判判决不公正而吵了起来，看上去有点滑稽。当我收回视线的时候，我发现玻璃像镜子一样映出了我的脸。

　　那是一张忧郁的，绝望的脸。

　　我的笑容在一瞬间完全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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