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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


          作者:罗云川
http://edu.sina.com.cn 2001年02月14日

  这是让宝玉最充满失败感的一件事情。“凭什么不让我进?就因为我没长胡子吗?”他对着镜子愤愤不平。他希望镜子能增强他的自信心。

  在灯光的映照下,那些壁画极度宏伟壮观,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宝玉被它们的光芒包围了,前后左右,不知该看哪一边哪一幅才好。壁画中有车子和房子,有美酒佳肴,也有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有的还用汉字及宝玉不认识的字母标着。柱子也很威武,粗壮得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围住。宝玉正停留在一幅有个帅哥在一个大水池边抱着个靓姐的壁画前看得入迷时,感到肩膀被撞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擦肩而过,回眸冲他微微一笑。女孩有着一副袅娜的水蛇腰,宝玉不由自主跟了上去。女孩并不回头,只顾扭着水蛇腰往前走。一列地铁开了过来停住,宝玉看到女孩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进了地铁。在车门即将彻底关上的一刻,宝玉奋力挤进去。地铁轰隆隆开走了,那些壁画在他眼中绚丽地流逝。女孩在一个人头攒动的站下了车,不紧不慢往地铁口走,宝玉跟着紧咬不放。重新回到地面上,宝玉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夜色如海,周围灯火璀璨。他跟着她拐进一条越来越暗的街巷,径直走进某栋楼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一进房间,女孩就在门后转过身来扑向宝玉一把抱住。她的胸脯富有弹性地压住他。宝玉感到喘不过气来,刚想喊一声“姐姐饶命”或“非礼啦”之类的话,门被一脚踹开了。“好哇,竟敢强奸妇女!”几束手电光照在宝玉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宝玉凭声音判断出似乎是三个彪形大汉,他们闯进门还带来了一股夜晚的寒气。随即,一件什么东西朝他撞来。宝玉只觉自己一头撞在一口大铜钟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红学家的家里全是书,满满几大书橱,从地板到天花板塞得满满的,连卫生间也是。所以红学家的家里空气不是很流通,光线也不是很充足。宝玉斜签着身体浅坐在一只真皮沙发边上,一边喝着宝钗牌减肥茶,一边悄悄打量着红学家的房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父亲贾政的书房,那些日子,那些悒郁的日子……宝玉于是惴惴不安,警觉地盯着房间门,生怕父亲大人从那里突然走进来。宝玉不得不借喝茶掩饰内心的慌张,茶水又增加了肾脏的负担,他起身去了一次卫生间。除了书而外,宝玉在那儿看到了墙上贴着红学家的“九五”规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红学家的“九五”计划是争取用五年时间找出刘姥姥蹲过的那个茅厕在大观园的确切位置。红学家的2010年远景目标是力争当上国际红楼梦研究学会的主席会长。宝玉为红学家的健康担心,他怀疑他是否能够活到下个世纪的2010年。不过担心归担心,眼下宝玉还得从卫生间出来(尽管他不想),回到沙发边上去,仰望坐在他对面一只高高的靠椅上的红学家。红学家搞《红楼梦》搞得头顶都秃了,还戴了副酒瓶底厚的眼镜。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台显微镜,显微镜下放着一本纸页泛黄的书,书的名字叫做《石头记》。宝玉觉得如果走过去翻它一下的话,那些书页肯定会像蝴蝶碎片一样在空气中飞散,落叶般撒得遍地都是。宝玉不知道红学家要用显微镜干什么。红学家是搞《红楼梦》的,宝玉纳闷地想,他干吗要看什么《石头记》呢?

   秃顶的红学家望着宝玉额角贴的一块橡皮膏(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额角贴一块橡皮膏),成竹在胸,向宝玉提出了一连串问题:《红楼梦》的作者真是曹雪芹吗?曹雪芹的祖籍到底是辽阳铁岭还是河北丰润?林黛玉死在贾宝玉你娶亲之前还是娶亲之后?你娶的究竟是薛宝钗还是史湘云或是其他人?大观园是在南京还是在北京?曹雪芹究竟写完全书没有?后四十回是写好后散佚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写?原书到底有多少回,是一百二十回还是一百一十回?后四十回是谁写的?脂砚斋跟曹雪芹究竟什么关系?你跟曹雪芹什么关系?“一从二令三人木”是什么意思?谁是《红楼梦》中最可爱的人,晴雯还是袭人?你跟睛雯到底有没有一腿?鸳鸯两边腮上的雀斑是单数还是双数,总共有几粒?袭人是不是“龙衣人”?林黛玉是不是代表明朝而薛宝钗代表清朝?“蜂腰桥”有什么象征寓意?林黛玉更美还是薛宝钗更美?曹雪芹是女权主义者吗?为什么他在书中从来没写到女人们的脚?弗洛伊德与《红楼梦》。《红楼梦》的后现代性。《红楼梦》是世界上最早的最伟大的后现代主义小说?林黛玉看得起晴雯吗?傻大姐拾的绣春囊究竟是谁的?你最后的结局真是了却尘缘遁入空门吗?林黛玉患的是不是肺结核?金陵十二钗的生日排列顺序是怎样的?元春死的时候究竟是多少岁?王熙凤是现代企业管理的开山鼻祖?她放高利贷的利息是多少,符合中国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吗?你的通灵宝玉属于哪一类,钻石、宝石还是玛瑙?你爱的到底是林黛玉还是薛宝钗?你的恋母情结弑父情结是矛盾统一体?你跟古希腊神话里的英雄有相似之处,是可以类比的吗?你认为王猛猛够得上红学大家吗?不,他根本够不上,他太浮躁。红学界与企业联姻是一件好事,对不对?在目前学术研究经费十分紧张的情况下,谁能拉到企业赞助谁就可能当选下一届主席会长。这宝钗减肥茶味道怎么样?我们下一步还准备推出黛玉丰乳器怎么样?你愿意跟我们合作吗?哦,话扯远了。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是“原应叹息”的意思吗?“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檀云是你一个丫环的名字吗?有没有这么个丫环,作者是不是漏写了?荣国府一共有多少名丫环?人员编制是多少?他们没有推行公务员制度吗?

   宝玉用手扶住前额,感到骨架还在隐隐作痛。不过透过手搭的凉棚下端,无意间他看到了红学家的裤子拉链没有拉上,大门洞开。

  “哇,我看见了也!”宝玉像个港澳台同胞那样大呼一声。

  “怎么了,”红学家悚然一惊,“你看见什么了?”

  “Two old wheels (两只旧轮胎)。”宝玉说的是地道的美国口语。

  宝玉看见有很多人聚集在体育馆外面,他带着几分好奇走了过去。原来最近南方某省发大水,一位著名女歌星将在体育馆举行赈灾义演。宝玉挤在人群当中,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张高价票,跟个孩子似的兴高彩烈入了场。按照入场券上的说明,演唱会该在晚上八点整开始的,可是直到八点半女歌星也还没露面。台上只有几个跑龙套的在又唱又跳,干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观众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不见人来,渐渐就有了情绪,开始起哄,纷纷嚷着退票,最后发展到往台上扔果皮和其他东西。宝玉没有往台上扔东西,他坐在那里静静地嗑瓜子。他想女歌星也许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堵车。一个戴红袖箍的老头走过来,说他随地乱扔脏东西,对他罚款一元。闹到九点钟,千呼万唤,女歌星终于登台了。大家像是听话的孩子一下静了场。女歌星恍若天仙,至少宝玉是这么认为的。她没有对她的迟到行为作任何解释。音乐及时奏起,女歌星手持麦克风,作垂首无语思春状。

   女歌星唱道:“我的爱人啊,你在哪里?”

    大家异口同声说:“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女歌星唱:“就像风一样,闯进我的左心房。”

    大家齐声念道:“啷格里啷,啷格里啷。”

    女歌星唱:“Oh my baby,will you still make love with me tomorrow?”

   大家纷纷狂呼:“卑鄙卑鄙卑鄙!”“Make make make!”“Love love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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