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初快过春节的时候，小梁来找她，他已经放假，很快就要回家。她对这事不在乎，出于礼貌她祝福了他一路平安。小梁实际是想在回家前再和她做一次，不过他没那么多钱，芳芳犹豫了一会，她倒不是在乎少给一两百块钱，而是怕这一回给少了，以后就会形成惯例。不过她见他很有欲望的样子，就叹了口气，说这回是例外，下不为例，小梁自然一叠声地答应。于是她就躺在床上，一般这样的时候她总是要闭着眼睛，不过对小梁是个例外，她不仅会睁着眼睛，甚至还允许小梁把灯打开--平时她很反感有人在做爱的时候看见她没穿衣服的样子，虽然做爱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含义，她曾经把这样事叫做恨，这也是她有限的幽默的最大限度的发挥。她让小梁看她，其实也就是她想看小梁。在她这里小梁的习惯与别人不一样，他喜欢在做爱前的爱抚，这个时间拖得很长，有时有半个多小时，偶尔小梁会让她站起来在床上走来走去，然后专注地欣赏她的裸体，奇怪的是这时候她没有半点害羞的感觉，会顺从地站起来，尽量挺着胸认真地来回走着，小梁就会抱着她的腿，手很用力地揉她，嘴里奇怪地哼着，这时她的皮肤就会发麻，也会发出一些声音，不过她尽量忍住。这种时候他们配合非常默契，他很喜欢看她忍着舒服的感觉而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更加用力地抚摸她，而她就更加用力地忍耐，这样，几分钟以后，他们两人眼前的一切都在消失，剩下的，是原始的快感和海市蜃楼的想象，至于以后的过程，那就只剩下例行公事了。

　　芳芳很喜欢小梁对她在做爱前的爱抚，当小梁的手碰上她的皮肤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伸直身体，把头朝后仰着，胸部挺起，脚也会绷得很直，这样姿势其实是一种被动地接受并且从中感受快感的姿势，这时候小梁就会用嘴吻他的全身，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偶尔想起她第一次做爱的情景，那时她很小，只有十六岁，还在上高中，甚至她还没完全发育，她的男朋友，其实也就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男朋友就会很粗暴地用手揉捏她的全身，她也是不由自主地把头仰着，胸部挺起，脚绷得很直，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咬着嘴唇，这样的姿势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觉得浑身发热，而她的男朋友也在此时适时地和她开始做爱。

　　小梁和她显然还没有达到这样的默契，事实上他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默契，这里面的原因显然不是单纯的肉体动作可以解释的，她和小梁做爱时达到高潮仅仅是她努力幻想的结果，正当她开始她的幻想时，有人在外面后粗暴地敲门，接着房东开了门，进来一些穿制服的人，她和小梁刚刚脱去包装的身体于是暴露在数双目光之下，K市的冬季严打原来是在这天开始。

　　他们很顺理成章地被带到派出所，小梁的懦弱让芳芳感吃惊，他一刻不停地求饶并且解释些无用的话，甚至试图发烟给那些穿制服的保安，这使得那些保安更家肆无忌惮地羞辱他们。他们先用手拷把她和小梁拷在一起，带回派出所后又单独来审讯他们。他们关系的破绽简直连白痴都看得出来，互相不认识，互相告诉对方假名，年纪相差十岁，而他们居然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小梁很快招认了——事实俱在，他没法不招认，于是他被扣下了学生证，被告之拿三千块罚款来换，于是他很快被放走了，临走时他路过芳芳受审的房间，他往里看了一眼，那一眼里充满了悔恨和忏悔，但却没有一丝同情和感情，这使得芳芳简直要唾弃他。

　　一个大个子保安开始问芳芳，问得很仔细，芳芳要是注意看畅销书，就会知道他问的内容已经超过了斯塔尔和莱温斯基的对话。不过这对于芳芳来说无所谓，如果一个保安对一个妓女的依法谈话居然够得上侮辱，那一定是天下奇闻。芳芳只承认和小梁的事，别的一概不认，于是保安开始恐吓她，用一个人用警棍捅她的肚子，还有一个叫嚷着要去拿电棍，这使她非常惊恐，她不止一次尝过那味道。一个保安出去找了一会回来说妈的，电棒不在。这话让芳芳松了口气，但显然事情并没有完，有一个不怀好意的保安建议把她吊起来，这意见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于是他们用手拷把她吊在门梁上，吊上去的时候她哈踩着一个小凳子，于是有人装作不注意踢翻了凳子，这一刹那芳芳觉得她的双手已经不在属于她，疼痛使她产生了死去的幻觉。

　　她的男朋友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和她在街边的小吃店相识的。那时她上高二，他是一个军人，K市的军人曾经非常多。他也很年轻，她不记得过程，只记得两人一下就处得很好，她经常逃课去找他，反正她学习很差，老师也不大管。他倒不敢从军营里逃出来看她，不过只要有时间他就和她在一起，事实证明他们的时间实在很宝贵。在相处了两个星期之后，他们就有了第一次性关系。

　　他是山东的一个农民，可在他身上看不到农民的自卑感，起码芳芳是这样认为的，也许是穿上那身军装使他的自卑感消于无形。他其实对芳芳很温柔，他很喜欢爱抚芳芳的身体，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就很大胆地把手伸进了芳芳的衣服里，很用力地抚摸她的未发育完全的乳房，芳芳当时的感觉是在一个冬天被人扔进了装满热水的浴缸，朦胧中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异性之间的吸引不仅仅是外貌，当他们长长地接完一个吻的时候，他想把手从她的衣服里拿出来，而她出乎意料地用手紧紧地按住他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于是他们又长时间地接吻，他粗暴地揉他的胸口，以至于撕烂了她的内衣，这一次初吻使对她造成的印象是如此之深，直到现在她还能踮着脚尖站很长时间不累，因为那是她就是踮着脚尖和他吻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他们变换了很多种接吻的方式，而在次之前，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一丝这方面的经验，直到最后，他们两人的脸上全是眼泪和对方的唾液。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了，于是有了他们的第一次做爱。之后他们频繁地做爱，她从一个处女到女人的过程是如此的短暂而幸福，她甚至没有第一次的疼痛的感觉。他们开始想象他们的未来，他们做了很多想象，其中一项是她以后去上大学，而他一定要去上军校，并且这两个学校在同一座城市。他们幻想着一个军官和一个女大学生的浪漫故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爱情故事比得上这样的组合，他们那时的想象力超过了所有好莱屋的编剧。于是她开始注意学习，开始认真听讲，他也开始借一些诸如此类克劳塞维茨等人的书来看，现实离理想看上去并不遥远，特别对于昏迷到爱情故事中的人来说。

　　打断这一进程的事是战争，只有战火的硝烟才能让这样浪漫的故事回归到现实，他上了中越边境的前线，而她继续读高二，半年以后，她接到部队转来的他的遗书，这证明他已经牺牲。之后的故事简直就是凄厉动人的孟姜女的现代版本，她独自一人上了前线，在她的一再坚持并以死相挟的情况下，她到了他生前所在的连队，看了他的墓，听了他的事迹，他是被一颗地雷炸死的。

　　这件事让芳芳的大学梦彻底破裂，她不是烈属，光荣更不属于她，她自暴自弃，顺理成章地度过了待业，失业，在人潮汹涌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在精疲力尽中昏睡，然后开始说谎，开始被抛弃，开始被抛弃后的皮肉生涯，开始了没有快感的做爱，他的影子开始在她的心中消失，只有当她远离霓虹灯时，她才会觉得自己原来很需要羞耻，不过与生活比起来，这一切的崇高太渺小了。

　　她被吊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近来一个警察，他喝斥了那些保安，命令把她放下来，然后拿过审讯记录，她在上面按了手印。警察认识她，他们打过一两次交道，他对她说：你干什么不能活，希望你拿出点自尊。以后别做这些事，再让我们抓到，你自己知道后果。她对这样的话早已司空见惯，就象有人问她：你吃了吗？警察拿出点棉花擦了擦她出血的手腕，她很麻木地出了派出所。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没回她的的屋子，迳直往舞厅走去。每一个夜晚都这样，只有远处灯红酒绿的高楼才能让她有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