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耗时一个多月,终于看完了《迷宫》,太累了。看到中间的时候我禁不住想偷懒,跳过几章直接看看后面的结尾,不过我发现我上当了,这本来就是一个迷宫,你企图绕过去吗?没门。按照惯例又看了后记和相关的东西,后记没给我什么太深的印象,非主流的民间写作者的边缘思想,在一次完整的喷发后平静下来,已经失去了令人激动的那种景观。问答录则一如既往地延续了SIEG的风格,从其中我看到的绝不仅仅是胡塞尔的影子,因为翻译的原因,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对我的视觉折磨比SIEG还逊色一些,更何况是在电脑上看完的。
一个字纪念一个死难者的说法让我产生了数字的联想,当然我一开始就会想到在那场战争中我们总共死了三千五百万人,将来如果有人照此写抗日战争史,三千五百万字肯定是史无前例的巨著--我书架上那本八九年版的辞海也不过一千五百万字,而它涵盖的是五千年中国文明的一切方面,这么一比较,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原来如此的差,甚至差到无法超越已有事物的程度,事情还不止如此,三千五百万个名字排列起来将是一亿个汉字,仅仅出版这么一个死亡名单,其厚度将达到七本辞海缩印本,而其中表达的意义只有一样,这场战争,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出版死亡名单的意义极其有限,更何况我们无从出版这样的名单,因为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其中的大部分名字,他们对于我们的意义,仅仅是一个个高尚的募捐者--捐出了生命,没留下姓名。
这是一部结构小说,这不是我的发明,是SIEG自己这么说的,这让我有一点疑惑,如果人们在盖一座建筑物,结构上最复杂的是什么?当然是迷宫,迷宫的本意是要要让人找不到出口,除了建筑师和主人自己。假如有人在现代社会专门构筑一座迷宫,我以为这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一是现代社会的科学计算已经使任何一部迷宫失去了其保安价值,二是迷宫阻碍速度,现代社会一定是以追求效率为第一要事的速度社会,迷宫与现代化思维格格不入;三是在人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功利心取代的时代,迷宫的娱乐功能也已大打折扣。大约十年前我进过一次迷宫,我在里面看到的全是小孩子,大人们差不多是被逼着进去的,自然,大多数小孩子的兴趣只能保留十分钟,之后由大人带出去,问题在于,当小孩子们想出去的时候,大人们也被迷宫所困住了,这也是迷宫的价值之一。
涉及到文学则不一样,文学历来与现代化不是一回事,甚至是反现代化的,这里面有一点颇为时髦的“后”的味道,失去了对时代进步的叛逆性,文学的价值必将大打折扣。一味的顺应潮流,文学将会变得和工业产品没什么区别。小说《迷宫》提到了屈原,而屈原恰是一个反潮流的叛逆者,我宁愿没从他的作品中读出什么爱国主义。这又涉及到一个历史的悖论,逆潮流而动的人究竟是英雄还是败类,这是一个问题。按下这个问题不表,《迷宫》给我们构建的,是一幅让人叹为观止的巨大文字结构图象,而实际上所有这些结构我们都曾经遇到过:一,时间的穿梭,从三七年到九十年代,六十年的时空置换并不让人觉得突兀,但这种置换一再地频繁地出现,足以把读者的大脑弄到麻木的地步,这里面没有插叙倒叙闪回等等这些熟悉的表述方式,而用的是一种艰涩的手法,尽管作者在一篇谈话稿里一再提出了他受到列维·斯特劳斯等人的影响甚大,但我不甚满意,因为还是没解释清晰这种置换的根本所在。关键在于,小说中的时空穿梭不是建立在时间流失或是停滞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人的意象之中,文字的表达只不过是人物心灵流动下的意念的奴隶,并非为小说本身而建立的这种超时空感觉,而是人物的荒诞思维使之不断地流失增减,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更有一种意象性的特征;二,空间的置换,从来任何一部具有史诗风格的小说都免不了空间的置换,这种置换会给人造成强烈的心理反差。从空间来说,《红楼梦》里宁国府到荣国府就能给人完全不同的阅读心情,到了大观园,读者的心情又会产生另一种变化,对于人物的象征意义,未始不能在这样的空间变化中得到感知。而对于一部落差很大的全景似小说来说,上海到南京的地域转换并不会给人特别的感受,上海到北京则会给人感觉到不一样的文化背景,上海到东京,就应该是完整的转变。《迷宫》的空间转变则没有给人任何不同的印象,要离在南京,上海,东京,甚至在飞机上,你只不过是从文字说明上知道了地点的改变,但无法从文字上感知这种改变,打个比方,一个人从英国到了法国,也许并不会觉得这种地域性的变化很明显,因为从大背景来看,英国和法国是同类国家,但到了俄罗斯,必定不会有延续的认同感。上海和东京处于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我们却无法从文字上感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作者在乎的不是这种现实性的不同,他完全抹杀了地域性差别,地点的意义在这部小说中只不过是一种心情,更多的则是一些复杂的象征意义,我曾经从《百年孤独》中感受过这种表达方式,当然迷宫与《百年孤独》并无创作上的血缘关系。无论空间还是时间,给人的启示都是人对某一件复杂事情的简单态度或是对简单事情的复杂思索。南京大屠杀是件复杂的事情,对于智者来说,足以引发对人类文明的大思考,对于另一些人,不过是一场千百次被重复演义过的肥皂剧,小说中有多处这样的象征。另一个意义上,南京大屠杀又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简单到人们几乎要用优胜劣汰的进化论观点来为它开脱,日本那些看不清面容的忘灵,正是这种科学思维的代表人物,这个民族的施虐与受虐可以达到这样的地步:不是我虐待你就是你虐待我,没得选择。其实这种变态何尝不是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一个健壮男人的根源,没有这种心态的中国人则从一个强壮的男人变成肥硕的女人,两个民族的角色转化就这么简单。
空间和时间只是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大框架,其意义在于,当你从这座宫殿的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时,你实际已经从一个时代进化或者退化到了另一个时代,而这些所有的时代气息都存在于迷宫这个整体之中,这使你无法分辨你所处的真正时间和空间,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其实是凝固的,流动的只是人的心灵。交代背景的场景描述在小说中很简单,比如说日本军队和上海的公共汽车,歼七战机和麦道客机等等,这也是为人物的想象而服务,并不是企图使读者看到那一幅传真的历史画面。实际上迷宫并不体现在这两个方面,而是体现在小说中更加隐晦艰涩的另一个方面,既人与人,人与神,神与神之间的对话,观念上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抉择,对崇高的反叛等等,这些哲学化的描写,才真正是迷宫所在。谈到这里我也不知该如何写下去,因为我只看了一遍,这一遍不能说就看懂了,更不能说有什么心得,看不懂的原因并非我的学识与作者相差悬殊,而是隔着屏幕交流的心灵无法沟通。对于屈原与多人之间的对话,耶酥的话语,甚至于庆忌这个人,我承认我还没看懂,需要进一步学习,对于塑料人的象征意义,我也只是在猜测中。这篇小说中需要求证的象征部分太多了,猛一看见熟悉的东西就要赶紧想作者的原意是什么,顾城的一句诗又让我想到了变态这个词,事实上要离就是变态,日本人倒显得冷静而宽容,宽容具体地体现在:我这样对你很正常,你也可以这样对待我,我没意见,现在我可以补偿你,而且非常之人道。如果全民族都有要离这样的变态心理,岂不是可以去东京来一场类似的屠杀,实际上要离就是这么想的,而所有其他人的哲学话语不过是为这件事求证作准备,在辩论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要离,一个刺客的名字,这又是一件有象征含义的事。不过我注意到作者在写到年轻人的时候,引用了汪精卫的一首诗,而年轻人的形象也与汪精卫的历史形象大异其趣,其间内心激烈的斗争未必不是一种与主流格格不入的民间思考,再加上大量哲学性质的散文,其中有对我们曾经深信不疑的信念的嘲弄和对历史的从新对质,这些话语并不是能在一瞬间看出来的,这也是小说的一种特色,如果我需要浅显直白地表达出来,必定不是在写小说了,假如我更加深刻地使用文字来堆砌,那就成哲学书了,散文杂文就象路边的小店,什么身份的人都可以进去住一下,小说则象宾馆,已经有了点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味道,哲学著作就象五星级酒店,非有能力消费的人不得入内,这其中没什么高下之分,只不过满足是不同阶层的人的需要而已,作为现代社会,都是不可或缺的物事。
小说的语言是最让人头痛的,总之不象是人“说”出来的话,而是人“想”出来的“话”,对于我这样对语言特别敏感的人来说,又是一种折磨,情节则被作者用结构这把刀割得支离破碎,看起来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逛完了迷宫,长出了一口气,电脑上阅读这部小说是一种折磨,印在纸张上可能会更好一些。我并不看重作者究竟是受了那些高人的影响而写了这部小说,但我很看重着种表达方式,功利性在这篇小说中几乎没有体现,有的话也不过是一些学识方面的炫耀,作为我来说,终于在网上看完了这部小说,感觉有点象几年前看完了黑格尔的《美学》,真想高呼一声:总算是看完了,阿门。
由于小说过于艰涩,结构复杂而情节破碎,而且看的时间断断续续,难免看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有的地方也记不住,回去找又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可能会有遗漏,更可能感觉错误,某些用词还值得推敲,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篇值得关注的小说,力图想使用大众话的语言来说话,结果也快成黑话了,没奈何,这座迷宫也太迷了点儿,我希望在印成纸张装订的书本时买一本来仔细看看,那时难说又会寻找到不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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