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

　　A市出了个个远近闻名的流氓。他究竟流氓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听说有一次几个姑娘背包打伞去远足。一路上正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的，突然一位眼尖的姑娘看到前面十几里远的坡路后面一个人的脑瓜顶缓缓升了起来，姑娘大叫一声昏死过去。众姐妹惊慌中抬眼观瞧，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真个是魂飞魄散，金光大道上鬓乱钗斜﹑玉体横陈，自从这公路被小日本修好之后，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美景，占到如许大的便宜。

　　姑娘们在医院被救醒之后，接受刑侦人员询问。第一个吓死过去的姑娘说只看到一个亮光光的光头，油油的，灿灿的，然后就感觉那光头似乎长了翅膀或者是后面绑了火箭，反正一下子迎头飞了过来直撞向自己的胸口，她连救命都没喊出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其他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是啊，好亮好大好流氓的光头啊，还有啊，我们还看到了两条好流氓的眉毛，弯弯曲曲的不老实好像两个好流氓的蚯蚓啊，一下子就飞了过来在我们身上乱爬乱摸的。好恐怖啊！警官问道：那你们究竟看到他长的什么模样了没有？姑娘们吓得脸色绯红：哎唷，只看到光头和眉毛就已经又昏迷又打点滴又吃药了，要是，要是，都看到了，那还怎么得了啊？

　　这场听起来让人云里雾里啼笑皆非的询问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干警们明白，这个流氓准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罪大恶极的光头流氓，只能是他。类似的昏迷案件在这方圆100里的地面上已经发生过不下数十次了。为了擒拿此人，市局曾专门组织女警诱敌小分队，代号美女蛇计划，希望能把这个危害四方的流氓引出来。可惜，除了市局48岁的女警司双枪猪大妈之外，其他一干大姑娘小媳妇统统都是只看到一个光头闪烁，然后就昏了过去。至于猪大妈，此老颇有心计，为了证明那流氓的光头对自己也有意思，也假装着昏了过去，所以，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也没看到。因为计划没有成效，再加上局里女警官的老公们纷纷去中央上访，状告局领导滥用职权，对妇女有偏见，趁机打击报复，没办法，市局只好调整战略，成立全部由男警官组成的专案组，负责调查此事。

　　由于此人行踪飘忽，犯案地点时间不定，干警们就放弃了圈地围堵守株待兔的看家办法，而是学起了福尔莫斯和好莱坞电影上的黄毛侦探，进行对已知线索的分析。对于此流氓，掌握的线索和材料都非常有限。归纳起来一共有四点：1，此人是个光头；2，此人有两条会动的眉毛，象蚯蚓；3，女士们见到这个光头都会晕倒；4，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光头是个流氓。按照公安局惯常的做法，对疑犯的排查工作都是从具体的体貌特征开始的。比如，当发生银行抢劫案，干警们会根据目击者的证词着手在有前科有案底的惯犯中寻找类似的可疑人物，或者是提审监狱中在押的人犯，讯问是否认识具有相同特征的犯罪嫌疑人。这一方法往往奏效，因为任何城市任何地方经常作案的人群都是非常固定的，新手一般只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犯下大案要案的绝对是惯犯。可是光头一案过于特殊。首先，他从不曾侵犯过任何晕倒的女士的身体，虽然猪大妈曾经透露昏迷中感觉被人在身上摸了几把，可是她的话根本没人理，谁会相信按这个流氓的水准和功力，放着旁边的年轻貌美的姑娘们不动，却偏去摸她，公安局长扪心自问，这种傻事自己都不会做，何况是这个光头流氓。其次，对他的样貌了解太少，除了知道是个光头之外，其它几乎一无所知，而要命的是本地留光头的人数太多，你往大街上一站，只要眼睛平视，随便找个方向一看，保证会发现至少有十几二十几个光头晃来晃去的。前年陈开歌导演筹划拍史诗巨片《少林寺》的时候，为了逼真，要在全国征集3万名真正的光头作群众演员，编导人员煞费苦心，跑了十几个省份，甚至连喇嘛和尚多的西藏都走遍了，才征募到一千多志愿者。直到最后陈开歌偶尔路过本地，才大呼换了人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仅仅一个小区，就满足了陈导的要求。为答谢市局对自己的大力协助，陈导给公安局的大门题写了一副对联：拍大片纵里寻秃千百度，蓦然回首光头却在此处。后来陈导的巨片推出后虽然遭到一片嘘声，被讥为孵蛋版的少林别传，但本地的声威却从此大振，来此旅游的人数明显增加，市财政状况大大地改善了，连拖欠中小学教师的工资也都陆续发放了下去。尤其是公安局门前陈导亲笔题写的对联，更是游人必到的一景。甚至到后来光头流氓出现为祸人间，公安局长为避免嫌疑，让人以为那光头“却在此处”，因而申请要撤下这幅对联，市委市政府经反复再三研究，终于还是没有批准，更厉害的是还把公安局的大门认定为市一级文化遗产，从此后任何人想动这对子的注意都要先想想自己到底有几个脑袋。

　　因为有这些不利条件，专案组最后决定从流氓这一线索入手。首先要做的是确定这光头属于哪一类别的流氓。公安局档案室存档的流氓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那种月黑风高之夜从小树林里面钻出来的流氓，可是光头很明显不属于这种，因为凡是曾经遭遇过他的女士，姑娘还是清白的姑娘，媳妇还是清白的媳妇。第二类是市政府所有大小衙门口的领导干部﹑公务人员、打水扫地看大门的一干人等，可是，翻遍所有这类流氓的档案，却没有一个是光头的。第三类存档的流氓是市各科研院所高等学府的大批专家教授。由于光头流氓的作风属于比较文雅一类的，因此专案组人员对这一类流氓寄予了极大的希望。通过地毯式的摸底走访，共查出此类流氓中光头人数为108人。为最终确定光头流氓是否就在这108人之中，市局出动大批警力在绝密情况下突然袭击，把这108个光头一网打尽，然后统统关押在公安局大会议室，突击审问，可怜这108名专家学者一个个哭爷爷叫奶奶喊起了撞天屈，似乎一个比一个冤枉。审问15天，光头都变成了板寸，还是没有结果。就在局领导大动肝火准备用肉刑给这群死活抵赖的知识分子们开开眼的时候，市区又发生了一起少女昏迷案件。到此这些专家教授们才结束了对外宣传的“专家学者法律研讨大会”，重新获得了自由。专家们高兴了，公安局和市领导可就一筹莫展了。公安部已经下发文件，要求务必在半年内破此大案，迎接建国##周年，逾期不能破案，不但局领导的位子坐不住，就连市长的乌纱也难保。连续半个月，各级领导聚会的大小酒宴不再是莺歌燕舞，而是一片愁云惨雾，话题从以前的女人赌博变成了两个字：光头。一定要抓到这个光头，不择一切手段，他已经成了本地最大的毒瘤，是必须铲除的写在所有领导干部脸上的奇耻大辱。有他一天在，本地就一天不得太平，不但妇女们的心里整日价的有如小鹿乱撞不安生，甚至还对本地除了旅游之外的第二大支柱产业酒店业产生了致命影响，自从公安部下达文件限期破案以来，各级领导整天忙着开会研究很少顾得上光顾这些场所，到目前已经有7家酒店4家夜总会破产倒闭了。因此，光头流氓不但是市领导的眼中钉，也是本地有权势的商人们的肉中刺。铲除此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在4个月前，经公安局长提议，市长批准，为捕获光头流氓，造福子孙後代，市委决定以暂时牺牲旅游业为代价，禁止所有人等留光头，违反者要从重从严处理，轻者要倾家荡产，重者要锒铛入狱。决定一经做出雷厉风行，各级领导亲自蹲点，干警昼夜监守全市所有的理发店，商店的推子剪子刮胡刀全部禁止出售，甚至连镰刀都不让卖了。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抓到光头流氓，因为人们相信，光头流氓如果要继续作案一定会留着自己的光头。昼夜奋战一个月之后，大见成效，本地的光头似乎突然间全部从空气中消失了。这时候转机终于来了。

　　1999年7月1日，专案组接到密报，有人在市郊月亮山一带发现了光头的踪迹。局里马上组织精壮干警588人，并请求武警部队火速增援包围月亮山。最后的抓捕终于拉开了序幕，月亮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个水洼都在警察和武警战士眼睛的监视之下。即使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逃出这天罗地网。包围圈越缩越小，人们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这次行动由于规模宏大，消息马上就传遍了全市，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足有数十万人。往日寂静的山林一下子成了沸腾的人海。甚至市有线台为抢先报道还特地租用了一架直升机进行航拍。看到胜券在握，公安局长已经开始背诵自己的庆功演讲稿了。不久，前方发来消息，光头终于落网了！

　　略微遗憾的是找到光头流氓的这一千古奇功没有被任何人得去，而是落在了一条警犬身上，它在一个小树洞里发现了这个光头。当干警们押解着光头从树林中钻出来时围观的数十万群众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月亮山炸锅了。然而就象是发生在皇帝的新装里的故事一样，突然有个孩子的声音说：咦，这个光头不是个小孩吗？欢呼声突然停止，人们似乎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带着手铐被武警战士提肩携领托下来的光头流氓原来是个顶多只有八九岁的面黄肌瘦的小孩。局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来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当然，话可不能这么讲，他一面暗示武警赶快把孩子压上警车一面在麦克风前作起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本市的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通力合作，进行了我市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捕活动，终于功德圆满，抓获了犯罪嫌疑人。当然，我们目前还不能证实此人就是犯下累累大案的元凶，因为按照新刑法的精神，任何一个人在被确认为有罪之前，只能算是犯罪嫌疑人。这是我国刑法的一大进步，也是我国为改善人权状况作出的重大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敌对势力暗中对我们进行诬蔑和中伤，动则以人权为借口干预别国内政，可是自己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干尽丧心病狂的勾当！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们只称此人为犯罪嫌疑人而不称之为罪犯，这就是对国外反动势力的最有力的回击，是打在他们脸上最响亮的一记耳光！我们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我国民主与法制建设取得的辉煌成就。今天的行动，不但会为我们破大案，保一方平安提供重大线索，也是为建国##周年献上的一份大礼。为了感谢在这次行动中做出英勇贡献的干警武警同志们，我宣布，给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记三等功一次，给光头流氓专案组记集体二等功一次，给勇擒歹徒的警犬毛毛记一等功一次！最后，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再次向所有参加突击行动的人员，向所有热心支持的广大群众，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公安局长和市里一众领导匆匆钻进小车，一屁股灰尘地开走了，连挥手告别的光辉礼仪都忘记了进行。在被市长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之后，一肚子窝囊气的局长亲自连夜提审小光头。其实，往审讯室一进，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差点没气得乐出声来。这小孩是个癍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什么都长，就是不长头发。仔细一询问，原来是在不留发不留头的禁令下达之后，孩子的爸爸虽然按照偏方没了命地往他脑瓜顶上抹大蒜生姜汁，却是只见生疮不生毛，眼见别人家儿子的头发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爱子心切的父亲只好冒险让儿子躲进山林避难，谁成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一劫毕竟是没有逃掉！

　　让部下把小秃头带回看守所后，局长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闷头抽烟。烟雾缭绕之下，看得出来，他明显地瘦了。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今年自己真这么流年不利霉运当头？也许自己的仕途已经山穷水尽？不行，得另想办法！局长暗自咬了咬牙，只有一个希望了：去见东来！东来是局长从前在街面上混的时候的结拜大哥，此人机警多智心狠手辣！局长能有今天这个位置也全靠他当年的运筹谋算。可惜此人天生对做官深恶痛绝，不然现在市长的位置也是非他莫属。一年前东来的红江储运公司被国家反贪局查出进行巨额的走私和偷税活动。当时局长慌了神，跑去问他该怎么办。东来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两个人现在只能保一个，现在看来保我是不太可能了。正好我也想清静几年，读读《资治通鉴》，这几年太忙太累，也该休息休息了。就由你亲自出马来抓我，这样会使你处于比较有利的地位，然后你负责上下打点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要引起媒体的注意，上了大报可就全完了。判刑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量刑不能过轻，不然可能会引起怀疑，我看就来个无期吧，等风头过去我估计《资治通鉴》我也该看完了，正好再东山再起。后来这件惊天大案果然按照东来的计划毫无纰漏地了结了。但是从那以后局长一次也没有去监狱看望过东来，不但是因为要避嫌疑，还因为在东来面前他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赤裸裸的羞辱感！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他只好去向东来求助。

　　临城监狱一间特殊的牢房里，红漆书桌后面的东来正在兴味盎然地看着《法制报》，见局长推门走了进来，东来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声：你先坐，我马上就看完这篇报道了，他娘的，文笔还真不错。如果这是个女记者，等我出去一定找机会干她一家伙！

　　局长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东来自己立马就矮了半截，真不知道究竟谁是公安局长谁是犯人！东来还是老样子，精光的一颗光头，神采奕奕的。脸色似乎还比从前红润了很多。大约五分钟之后，东来把报纸往桌子上一仍，用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局长：你不用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不过你来的比我估计的要早了几天。老弟，这说明你还是修养功夫不到家，还是沉不住气阿。有时间的话建议你读一读《资治通鉴》，应该会大有裨益。怎么样，听说这次围捕抓回去了一个小秃子？呵呵，你们这些人哪，竟闹出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蠢事！哎，真没办法！

　　如果放在以前，局长的脸保证得红的象个西红柿，不过毕竟这几年居异位养异体，刀枪不如的功夫也已经非一般人可比，但还是觉得耳根有些发热，连忙说，既然你都清楚，我也不废话了，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东来半眯着眼看着桌子上的报纸，过了片刻说：其实这事说不难也难，说难也不难。说它难是因为你这次轰轰烈烈地搞了这么大规模的搜捕，如果哪天那光头流氓又出来作案，我看你们公安局的脸面可就丢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对这个光头流氓印象到是不错，可惜我现在没有时间，不然到是想会会他，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说它不难，是因为不论光头流氓是否再出来作案，都有其它的办法来对付，作非常之事要有非常手段！首先那个小秃子绝对不能放回去，而且要严防走漏风声，同时不准留光头的禁令要继续严格执行，如果过三五个月那光头不再出现，我估计他不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后不会再作案，这时候你可以把那小光头的老爹抓回来把这案子坐实在他身上。随便判个刑也就算是结了案。不过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万一那流氓又做起案来就不好交待。如果不想为邀功冒险，也可以把这案子当作悬案搁置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几个月绝对不能再出纰漏，不然我都没办法帮你。让你的人马继续昼夜蹲守，但是要注意外驰内张，别把老百姓的情绪煽动起来跟着起哄。如果这几个月里面还有案件发生，你首先要做的不是去抓那个流氓，我估计你们也抓不到，而是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些昏倒的女人的嘴封住，别让事情传出去把事态闹大，那就不好收拾了。实在不行就说那些妇女是精神病，都关进精神病院让她们尝几天滋味看还敢不敢乱讲话！

　　局长心中暗自佩服，果然好手段好办法！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白给的，他又问了一句，可是如果这案子真给搁置起来不能结案，老百姓那里怎么交待？防民之口难于防川阿！

　　东来愕然地看着局长，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你该不是官当的越久越糊涂吧？老百姓算什么！一切在于引导嘛！不行你就找人编几个谣言，说那个光头流氓是什么山神鬼怪变的，出来为祸人间，所以才抓不到！老百姓就相信这个，你编得越玄越离谱他们越是相信！我说，你这几年官不是白当了吧？怎么见识越来越短？

　　局长实在呆不下去了，心里头又是佩服又是羞惭，就说，好吧，大哥，就按你说的办。你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这就走了。东来把报纸又拿起来，不抬眼睛地说：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估计《资治通鉴》我还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完，把我预定出去的时间再拖后一年吧。

　　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局长心头一直在盘算着。究竟是哪一种办法好呢？是应该把这案子栽到小秃子的老爹身上，还是编个故事说光头流氓是妖狐下凡？究竟哪一个更有利？哪一个更安全？

　　偶尔望向车窗外，好大的一轮月亮挂在天边，就象是一颗金黄的光头，在冷冷地朝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