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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女版)


          作者:射覆
http://edu.sina.com.cn 2000年11月17日

  “大学。”

  “哈......哟。”

  “大学。”

  “哈......脚。”

  “大学。”

  “噶......哟。”

  于是她将识字卡片随手一丢,狠狠甩了痴呆儿子一掌。五岁的小子在温情翻飞的卡片秀中转过头,流着涎愕然望着她。胡乱扯来块布给儿子擦擦嘴,她恶声恶气地说:“坐床上莫动,要不就别想吃饺子。”象拎煤气罐一样把儿子扔到床上后,她转身进了厨房。

  她剁肉。

  一边剁一边流眼泪。眼泪和肉和在一起,眼泪很快看不见了,肉还是肉,倒可以少放点盐。

  8×365=2920,因为闰月的关系也许可以加减几日,总也是奔三千的模样了。“咚咚咚。”她剁肉。

  “大......学。”她挣开嗓子高声说了一句,她剁得山响。

  儿子在外头床上又跟着咿呀一句,“哈......脚。”她听了之后,剁肉和流眼泪仿佛就开始了激烈的较量,两败俱伤后索性一撒手,拧开水龙头哗哗放水,拼命洗手。

  八年前,她大二。

  她二十岁时才春心萌发,突然想到要恋爱。在爱字风行的大学校园里,她反应迟钝,荒芜得快成唯最后一个外星人。地球人那时流行半月谈和每周一哥,她一度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后来危险到了别人都用目光叫她处女的程度。几乎象异形一样猥琐行走,软弱无力地举起成绩优异的盾牌踉跄上那些爱情猖獗的地方,包括:上课坐第一排、吃饭时等食堂人潮涌过之后再进、每到周末早早挟上本书去图书馆熄灯后再回来。

  大二的那个春暖花开的春天。

  班上组织去珍珠泉野炊,她很不情愿地去了,因为是集体活动,她不愿被苦口婆心的班干重点照顾。

  吃喝完了本应该食尽鸟投林,偏有人提议篝火晚会,于是火熊熊烧起来,团了一圈的人,击鼓传花。

  火光映衬下每个人都目光炯炯,神情纯真似孩童,有人抱起吉他静静地弹,然后有人在山风里清唱,中间还有人讲了个教人捧腹的笑话,大部分人都捧着肚子叫救命,她垂下的眼皮也禁不住抬了起来,分享一堆火的温暖。初春的泉水很冷,山很空旷,火边的人算得上原始而自然,一如我们多年前尚未进化的祖先。

  她再也没想到那条当作花的小手绢匆忙停在她手上,然后当作鼓点的敲锅声也嘎然而止。

  有人看见她的脸红,在篝火里看不出真实的颜色。也许大伙都在紧张地望着她,博奕今晚的快乐是就此终结或者侥幸延续。好比唱一首歌,停了半个节拍,还可以理解为换气和上一句的余音袅袅,当然更有可能是它已经到了尽头。就在大家认为她要将这个沉默延长为真实的休止符时,她嗫嚅着开了口:“我给......大家背一首诗。”

  后面的就行云流水了。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嘘!”大家有惊无险地长吁一口气,有些想笑,可是瞧着她严肃的神情没人愿点燃开心的引子,终于那条手绢如释重负跳开了。

  接着是继续弹吉他,独唱中搀杂了两人对唱,还有人跳开了舞,当然那种野地上的姿势是可以想象的丑陋,已经有人开始打呵欠,裹紧衣服往火堆前凑。手绢子胡乱丢到了一个小个子男生头上。*****

  哗啦啦的水声陡然停了,静得可怕,原来是她在漫想中不知不觉把龙头关上了。抬起脸朝向排气扇的叶缝间斜射进的阳光,她冷笑了一声,“爱情,春天!”一使劲又拧旋开龙头。*****

  在她印象中他几乎比她还不善言辞,于是那个晚上她有些幸灾乐祸地盯着那张通红的脸。有些人睡眼惺忪地盯着他,希望他将冷场延续下去以便借机散伙。柴已经快烧完了。

  他偏不,扯下头上的黄手绢,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我也给大家背一首诗,唐诗。”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困大家普遍慢了一个节拍后狂笑起来,燎原后也不知止歇。她起初有些愕然地望着他,然后就开始不知不觉地流眼泪。他只是低着头红脸笑着。没有人注意这两个无足轻重人的动作哪怕是神色,大家注重的是感官掺和了想象后的愉悦,周围有人捂住肚子说:“这分明是个笑话,比开始那个还好,真难为他想得出来。”

  后来她得出结论,她的爱情就是从这个晚上萌芽的。

  可是为了确定这个她花了整一个星期,那七个晚上她的梦大喜大悲,激烈的程度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后来也没有。

  女生宿舍楼前有棵上了点年头的老槐树,发过芽后张了点新叶子。

  她鼓足勇气来到男生宿舍楼下,请传达室的大爷传呼他,然后一闪身扑进楼旁的阴影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四周。

  他下来了,衣衫很旧,洗白了很多地方,不是用多了洗衣粉的缘故。四处望过后终于看到角落里的她,慢慢走过来,语调平静,“有什么事?”

  她开始觉得没法抬起头来,直到看见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要长出一截,这才努力扬起头很落落大方地说:“我今天的模拟电路没听太懂,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明晚有时间一起上自习吗?”能把差不多背了几百遍的话在这个时候记起来,挺不容易的,她只希望刚才的停顿没有足够的长,以免做了真实想法的注脚,可到底也不能确定自己是渴盼还是拒绝这个注脚。

  好,我得插上一句:记着这是春天,他的模拟电路成绩很好,刚考了个全班第一。

  她感到他疏淡的眉毛在昏黄的路灯下皱了皱,停顿了一个呼吸那么长,然后听到:“我从来不上晚自习的啊?这样吧,明天课间你问我吧。”

  “好!”她立即脸露微笑又渐渐矜持地点头,“那我回去了,谢谢啊!”

  男生楼和女生楼是背向的两栋楼,所以两人背对背走开,各自回去。她想:今晚上得早早吧窗帘拉上了。

  那个晚上她不断回忆珍珠泉边同学讲的那个笑话努力让自己开心,可最后还是得靠背骆宾王的鹅才能睡着。

  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年多接着是。

  毕业后家里帮着找了个好单位,家里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再后来嫁了个高大英俊的丈夫,足有一米八。又生了个有毛病的孩子,然后离婚。

  她现在只爱她儿子一人,哪怕有时忍不住要打他凶他,可她爱他疏淡的眉毛、澄清又有点迷糊的眼神和感觉到她不在时就着急的脸。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教会儿子背那首诗,然后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让他爱她,依靠她。

  诗是: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她扬起头,在哗哗的水声中转到另一个房间去洗脸。镜子里衬出她如今精巧细致的模样。可是整容前她五官简约,有一次翻围城的时候看到形容中国人的丑时她烫着一般丢开了书,再也没重拾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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