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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耳倾听


          作者:猪小猪
http://edu.sina.com.cn 2000年11月30日

  1、飞翔叙述者:彬彬

  跃出窗口的那一瞬,我很清楚,这回是真的完了。

  在那之前,我站在窗前张望她的背影。现在是夏天,她的T衫背面是一个巨大而妖艳的蘑菇。我知道的,只有毒蘑菇才有这样的色彩。我还知道,看着她的背影我呼吸急促。

  我爱你。我默念。自己的表情却随之古怪起来。

  在空中时,我闭上了眼睛。

  我以这样的方式祭奠我的爱情。我以这样的方式追随梦想而去。

  我想,我需要讲述一下自己的一个梦。

  很多夜晚,我都住在一个大量铁丝编成的笼子里,每天有一只长得非常漂亮的兔子--是的,是兔子,而且是只女兔子--来为我送食物和水。兔子的皮毛雪白,笑容灿烂。

  我住在笼子里,这里不宽敞也不拥挤,不冷也不热。我甚至怀疑,这就是天国了。有食物,有水。

  一只漂亮的兔子每日来维持你的生命。

  这样也好。

  我飞着的时候,想的便是这之后的笼子。

  而那只兔子,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去采蘑菇的。

  2、日记叙述者:4床

  倒霉的夏天里最倒霉的是骨折的人。我打着厚厚的石膏,极力地使自己静下来。我在看一本书,很厚很厚,而且还是洋人写的。看这样的书很慢,我希望以此暂度无聊时光。

  3床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好象还是一个高中生。有一天,他很奇怪地问我:你为什么不记日记呢?我说我为什么要记呢。

  他说:应该记日记。我就每天记日记。

  这孩子有的时候认真得怕人。我的女朋友来看我,走之后他会问:那是你的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我说那有什么区别。

  他很冷静地告诉我,不一样的。

  所以我想不到这孩子会跳楼。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活得很认真且勤于思考问题的孩子怎么会从窗台上跳下去呢。我拄着拐杖站在走廊,就听见一声闷响。

  事后我躲进厕所。我抽了一支烟。

  烟在空中很认真地转了许久,仿佛在问我:你为什么不记日记呢。

  3、4床叙述者:彬彬

  在医院里呆久了,整个人都无聊起来。4床是个很有趣的人。那天我无意看到了他床头的标签,老天,那名字真是如雷贯耳。是的,他是H城最优秀的记者之一,年轻有为。他业余时间还写诗,我曾经在班级女生那里看到过他诗歌的打印稿。

  他怎么会骨折呢。

  他的女朋友很漂亮。但我想,这种漂亮女人一定很风骚。

  4床的手机全天开着,放在床头。一个人怎么可以认识这么多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厌烦4床的忙碌。

  我在想她。

  父亲来的时候,偶尔提起了她,当然是一贯轻蔑的口吻。

  父亲叫她“小婊子”。

  我不敢和父亲愤怒。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算不算婊子。

  4床在看书,看到趣处便哈哈地笑出声来。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老弟,年纪小的时候多看些书吧,骨折的机会并不是太多。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4、当你老了叙述者:彬彬

  我向4床请教一些诗歌上的问题。我试图了解一些接近本质的东西。我问他问题时,他正在吃酱骨架,就是排骨,而且吃得满手流油,那样子很不诗歌。他含糊不清地说:来,来,吃点,香着呢。

  我说我的骨头问题不大,大夫没嘱咐我吃啥补啥。

  他看看四周,悄悄地对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了,只是懒得动弹。

  我说我也喜欢诗歌。

  他说年纪轻轻的不学点有用的,喜欢那个干嘛?

  我说我希望自己的精神能有一点高度。

  他停止咀嚼,上下打量我后说:我劝你--

  又是这样。所有的成年人都是这样,真是让人厌烦。

  我说:我喜欢一个叫叶芝的爱尔兰诗人。我也喜欢当代的爱尔兰音乐。这个民族很了不起。

  他说:叶芝,哦。爱尔兰共和军很冲动,很冲动。

  我说:我喜欢袁可嘉老师译的《当你老了》。

  他笑笑,说他也喜欢,但记不清了。你背给我听听?你背诵,我侧耳倾听。

  我零散地背了几句。我背: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唯有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他的确在侧耳倾听。他的眼睛向着窗外,耳朵对着我。他的耳垂很大,据说这是福相。我背完诗,等他转过头来。

  4床说:很好的诗。上学时我们开过叶芝的课,一位老先生主讲。他转过头来,表情简单。

  4床又说:当我老了,有排骨吃就好。说完他又开始吃了。

  我不喜欢食欲旺盛的人。

  5、出院吧叙述者:4床

  3床跳楼之后,我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她也劝我,换间病房,或者干脆出院吧。

  她又说:这屋子有毛病。

  我握握她的手,无言以对。

  我说:那我就出院吧。

  我们办完手续,在医院附近吃了晚饭,又回到医院上了她借来的车。她很笨拙地摆弄着这对女人来说很大的机器。我说你成吗,我可刚好一点,别再把我撞回去。

  她说问题不大,这个时间街上没什么车。

  她开车载着我到了以前我们常去的blue night酒吧。简单地聊着一些最近发生的事。不可避免,我们谈到了3床,那个从窗口跳下去的小家伙。

  她说:说实话,他有点像你。

  我叹了口气。

  酒吧里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出没。比如那个,对,就是墙角那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熟练地叼着烟卷,喝着科罗娜。她的T衫背面是一个巨大而妖艳的蘑菇。如你所知,只有毒蘑菇才有这样的色彩。可她的确还是个瘦瘦的,还没来得及长出曲线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的男伴看起来很面熟。

  6、腐败叙述者:画家

  从北京领奖回来,我的心情很是轻松。原本,我是要去荷兰的;可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应付我们的政府官员,世界蓝天美术协会的大奖证书和邀请信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文。我在北京呆了半个月,最后一个荷兰人托一个来中国探访民间艺术的法国老太太把证书和奖牌捎了过来。老太太很正式地拿着荷兰人的信当着我的面念了一遍,她的英文水准很业余,但我还是感受到了法兰西人特有的热情洋溢。她没提奖金的事,我也没好意思问。本来么,快80的人了,把好几斤的证书和奖牌从地球的另一面给我扛过来,我已经很不落忍了。

  所以我基本是哼着歌从北京回来的。小丫头准时出现在火车站,还穿着那件T衫。她很慷慨地请我吃了一顿拉面。作为补偿,晚上我带她去blue night。

  有一对男女总盯着我们看。后来那个男的向我挥起手来。我走过去,认出是凌宇。这家伙身边放着手杖。

  怎么了这是?我问。

  没什么,摔的。他说。

  还写诗吗?我问。

  画画能卖钱,能以画养画,诗可不行。我做记者呢。他说。

  他身边的女人我不认识。不是他上学时的四任女朋友中的任何一个。

  腐败。我暗暗地骂道。

  7、清晨叙述者:雨儿

  谁会比我更热爱清晨呢?

  我醒的时候,他还在外间画画。他总是这样,夜晚用来工作,白昼用来游荡和休息。他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半——很显然,来自荷兰的鼓励对他很是重要。

  尽管他比我大14岁,但很多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爱人。

  我和他住在一起。偶尔,他会吻我,但拒绝更进一步的亲近。

  你才16岁。每次他都背对着我说这句话。

  16岁。16岁有什么呢?16岁的彬彬不是已经从医院的楼上跳下来了吗。我认识他的这12年里,这是他做的第二件像男人的事。4岁的时候,他很强悍地把沙子扬向我的脸,整个小巷里都是我痛哭的声音。父亲来了。我哭着,希望父亲能殴打彬彬。父亲只是笑了笑,说,男孩子嘛,总是这样淘气。我想我最初关于男女之别的概念就来源于此。

  母亲对父亲的息事宁人很不满。她教训我:笨蛋,你就不会也把沙子也扬到他的脸上?笨蛋,哪像我的女儿。

  她说,你记住,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许哭,你只要也把沙子扬到他脸上就可以了。听清楚了?重复一遍。

  我呜咽着,说,我要把沙子扬到彬彬的脸上。

  次日清晨,我从梦中惊醒。我大哭大闹。我不断地喊着:把沙子扬到彬彬的脸上,彬彬会看不见的。

  母亲的巴掌让我安静下来。可到了晚上,父母看我的表情如遇鬼魅。我生了一个怪物。母亲喃喃道。

  彬彬果真看不见了。可那是意外事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知道,他的左眼不那么灵光了,他开始变得委琐不堪。

  是的,谁会比我更热爱清晨呢?

  他的画构思奇特,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一只兔子在笼子外照顾他。

  他真是天才。

  8、鼓手叙述者:4床

  我有个朋友,他是个蹩脚的鼓手。早在我们上学的时候,他便热衷于把几个塑料桶摆在一起,弄出啪啪啪的声音。

  没法子,鼓咱买不起,先拿桶对付着吧。他总是抽着我的烟,然后很无奈地说着。

  我现在偶尔会在一些乱七八糟的party上见到他。说实话,他的鼓打得还是那么糟。不过他现在留了大胡子,又因为略有些歇顶所以干脆理了个秃瓢,这使得他看上去很艺术。

  没法子,对付着活呗。他抽着我的烟时,还这样无奈地说着。

  我有许多这样在她看来毫无用处的朋友。她经常教训我,为什么不和一些更有钱,更有地位的人交往。

  没法子,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我抽着自己的烟,无奈地说着。

  她又要换工作了。对她换工作,我一向比较支持。因为她每换一次工作,钱袋总是比以前更鼓。跟什么过不去我也不能和钱过不去不是。

  那天在酒吧偶遇之后,李东给我留下了电话。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读懂了他暧昧的表情。

  他需要我,这个混进了新闻界的朋友。

  他需要鼓噪。

  这方面的经验我并不缺乏。那个秃瓢大胡子鼓手就被我鼓噪过一次。文章的题目叫做《节奏是他的生命》。

  圈内的朋友看过那篇文章后都感动得笑了。

  9、窥探叙述者:彬彬

  我趴在窗台上,窥探着雨儿。她赤着脚在那个狗屁画家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给他到水。她给他拿烟。她自己抽了一根烟。她下厨房做两人份的蛋炒饭。她拿抹布擦窗台上的灰。

  我知道,她看不到我。

  任何人都看不到一个浮游在空中,拒绝成佛的灵魂。

  我对雨儿的窥探由来已久。4岁的时候,是她恶毒的诅咒使我失去了半个世界。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注定无法与这个女人摆脱关联。

  入院之前的一次体育课,我一个人在操场上游荡。同学们都聚集在操场的另一端,很快乐地把一个球踢来踢去。我讨厌人群。我讨厌他们。

  我在操场上走来走去。我在想雨儿。想4岁的她清脆的哭声。想16岁的她高傲的神情。

  球滚了过来。有人在那边喊:踢过来!踢过来!

  我没理他们。

  又有人喊:你他妈瞎啊?

  我讨厌别人拿我的视力开玩笑。事实上,同学里没人知道我的眼睛有问题。我的眼镜很巧妙地掩饰了这一切。

  我走过去,说:你他妈说什么?

  然后我就住进了医院。

  我趴在窗口窥探雨儿。她坐在画家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开心地说着什么。

  我无声地哭了。

  10、采访叙述者:4床

  你别以为我和你闹。我对李东说。

  这家伙圆张着嘴看着我。采访,采什么访。

  你还是以为我和你闹。我这么大一人,这么热的天,我瘸着腿找到你,我容易吗我。我多少有些愤懑。

  那个明显不超过18岁的小姑娘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托着腮帮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

  那就采吧。李东说,我得换件出客的衣服,穿得正式点。

  他转身进了卧室。我站起身来,在他空旷的画室里转了两圈。

  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冲她咧嘴笑了笑。

  她问我:当记者好玩吗?

  我说:有的人当得很好玩,但要当到我这份上,怕也没什么意思。

  她说:哦。

  李东还不出来。我冲着卧室喊:快点,死啦你?

  她咯咯地笑了,说:你们是同学。

  我说:是啊。

  下午四时,采访正式结束。李东还算识趣,主动要求请我吃饭。吃个饭吧。这里有一家川菜馆不错。他脱下那件出客的衣服,套上一件黑色T衫。

  我随着李东叫她“小丫头”。

  她看上去更像李东的侄女。

  11、酒吧叙述者:画家

  吃完饭,凌宇给他女朋友打了个电话,我们一起去了Blue night。小丫头对此显然比谁都更感兴趣。她一路上蹦蹦跳跳。说实话,我画里的那只兔子,80%的灵感来源于她。而那笼中的囚徒,会是谁呢。天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会爱上她。这幅画完成了,我会劝她回去上学。

  凌宇的女朋友已经等在了那里。大家二次见面,不免寒暄一番。小丫头偷偷用手肘碰我,让我注意那女人的嘴。她的嘴很大,据说嘴大的人看起来性感。小丫头咕哝着:狼外婆似的。

  今天的歌手好象刚刚拉过肚子,唱起歌来虚弱无力。我们聊起了崔健,对于小丫头来说,崔大叔显然是老迈了一点,她圆睁起眼睛,有如一只遭遇野猪的家猫。

  Disco时间到了,小丫头明显有些兴奋了。她拽着我进入舞池。凌宇的腿尚未痊愈,他女朋友的穿着显然也不适合蹦迪,只好我来陪小丫头。说真的,蹦迪是我最腻味的一件事。每次我弄到满头大汗的时候都摇着头问自己:图啥呢?可小丫头乐此不疲,我也就随她去了。

  酒吧里狂舞的人们摩肩接踵。我讨厌和这么多同类热烘烘地挤成一团。

  我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我清晰地看到,在二层阁楼乐手休息室门口,有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我很奇怪。我揉了揉眼睛,那影子便不见了。

  小丫头拉住我的手,大声地喊:跳啊!跳啊!

  12、幽灵的生活(上)叙述者:彬彬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通灵的人。

  那个画家就是。我浮在酒吧上空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我。当然,我马上从他视野里离开了。

  这个城市里不乏拒绝升天的幽灵。我们在空中往来游走。有时我们会觅个高点的地方坐下来,互相友好地笑着,偶尔也聊上几句。

  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升天,有心愿未了吗?

  我说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可能我窥探她的愿望太强烈了吧,幽灵的身份反而成全了我。

  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幽灵非常郑重地建议我,找个通灵的人做情人吧。就像我一样。

  幽灵圈子里都知道,她找了一个通灵的警察做情人。每天晚上,那个警察总是迫不及待地躺到床上,等待与她梦中的约会。他们聊天,拥吻,做爱。

  好玩吗?我问。

  好玩。她目光炯炯。

  别的幽灵却劝我,不要玩这样危险的游戏。

  对谁都不好。大家都这么说。

  还有一个被我们称作“大爷”的老头子,他养了一只狐狸做宠物。靠着幽灵们的帮助,小狐狸很从容地生活在城市里。

  那只狐狸乖巧可爱。大爷叫它“豆汁儿”。

  昨天,“豆汁儿”在城市里闲逛,被一辆车撞死了。大爷站在空中,却又无能为力。最后他呜呜地哭了。

  “豆汁儿”被拉走了。就在当天晚上,大爷被天使带走了。

  很多幽灵跟在天使身后,大声地叫: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自这以后,豢养宠物成了幽灵们的时尚。

  13、幽灵的生活(下)叙述者:彬彬

  我不想升天。她的牙齿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因为我在这里有事可做,而且很有趣。她又说。

  我让她陪我去窥探雨儿。那个女孩,非常,非常特别。我说。

  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个艺术家,很有水准。我又补充道。

  她丝毫不感兴趣。

  她拽着我来到了她的情人的家。

  我们蹲在窗台上。屋内空无一人。

  怎么还没回来。她有些焦急。我呆呆地看着屋内屋外。他怎么没回来呢?难道是去找别的女人了?我说。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他一定是去找别的女人了。我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一定,一定去找一个有血有肉,比你强百倍的女人去了。

  她呲起了牙。我一点也不害怕。幽灵之间是无法互相伤害的。

  警察回来了。果然,他真的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你的情人背叛了你。我幸灾乐祸。

  她呆了半晌。然后她像一张纸一样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屋子。

  我依旧蹲在窗台上。

  警察和那女人抱在一起……女幽灵像面飘忽不定的旗帜,缓缓靠近那女人的身体……我呆不下去了,转身飞走。我清楚,这个故事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女幽灵违反了最基本的幽灵规则,她附上了活人的身体。她最后的结果,将是化为永世无法超生的厉鬼。

  而那警察和他带回的女人,也命不久长了。

  这也算爱情?也许吧。在空中寻找雨儿的我这样想。

  14、子弹叙述者:雨儿

  我这些天对凌宇很感兴趣。我缠着他,让他给我讲凌宇上学时的事。

  凌宇一度很爱写诗。他这样说。

  很招女孩子喜欢。他又说。

  也学过画画。其实他的天分不比我差。他继续说。

  我想看凌宇的诗。他拍拍脑袋,指着卧室里的大书架,说:去那里翻翻,也许还有我们上学时的小刊物。

  我找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本灰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我问他,是这个吗?

  他说是。他又补充道:凌宇的笔名叫子弹。

  子弹的诗被放在这本小册子的显著位置,还配发了题为《子弹击中了谁》的评论。我没上过大学,对这种小册子的操作流程并不熟悉;但我能想象出凌宇当时叱咤风云的德行。

  我给他念子弹旧年的诗。他笑着,倾听着。

  中午我做面给他吃。他吃得好香。吃饱了,他点上烟,给我讲笑话。我收拾好碗筷,靠在他怀里。他开始吻我。我慢慢地躺到。今天从清晨开始,气氛就那么的好,我觉得发生点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他俯视了我一会,笑了笑,又翻身坐起来了。

  为什么。我问他。

  子弹一旦出膛便无法折返。他笑嘻嘻地说。

  借口。你根本不喜欢我。我说。

  呵呵。他还在笑。

  你毕竟……他说。

  十六岁!我终于压抑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我真的绝望了,为我的年龄。

  15、结婚叙述者:4床

  晚上,她靠在床头吸烟。黑暗中红光明灭不已。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她问。

  最快也得明年春天吧。我的腿这个德行。我说。

  我就是不明白这结婚和腿有什么必然联系?她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是我总得站到台前人模狗样地谈谈恋爱经历什么的吧。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它也影响市容不是。我分辨道。

  我又没因为你瘸不要你。她嘟囔着。

  我瘸怎么了?我瘸怎么了?我身残志坚!懂吗你?你懂什么叫本市十佳新闻工作者吗?你懂爱岗敬业吗?我突然有些激动,大声地喊了起来。

  你喊什么?她很奇怪地看着我,不就要和你结个婚吗,你至于吗?不结拉倒,谁也不是非赖上你。

  我也点上一支烟。

  对不起啊老婆。我喃喃地说。

  谁他妈是你老婆。谁爱是谁是,我不是。她掐灭烟,迅速穿好衣服,站在了窗前。

  我走了。她摔门而去。

  结吧。我对自己说。

  16、死亡与你一起向我逼近(上)叙述者:画家

  自从在酒吧看到那个灰白色的影子之后,我的心总不大踏实。我甚至无法静下心来画画。小丫头很开心,因为我有更多的时间听她讲故事,或者抱抱她。

  我们的画还没有题目呢。她躺在我怀里说。

  我们?也罢也罢。

  我说过,我的画完成了一半。基本的框架已经搭好,兔子和被囚的人也都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我画不下去了。

  小丫头抬头看我。画不下去就不要画了。她轻轻地说。

  来,吻我。她突然环住了我的脖颈。

  我并不反对时常和她纠缠在一起。这对我来说是个调剂,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嘉许。但她还是个孩子,我们的关系只能停留在现在的层面上。换句话说,抱着她的时候我不会动情。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

  你怎么了?她问我。

  没什么。我说,我只是有一点冷,有一点冷。

  她开始继续狂热地吻我。

  抱紧我。她说。

  再紧一点。她又说。

  前面是她炽烈的吻。后面却是一片冰冷的感觉。我觉得有些危险,我想说松开我,松开。可我说不出话来。

  而那冰冷的感觉却自背后骤然弥漫……

  这一刻,我想好了画的题目:《死亡与你一起向我逼近》。

  17、爱人叙述者:雨儿

  我知道,他不会继续拒绝我了。爱人,我们在今天融为一体。我看见鲜花在空中盛开。

  那是什么?我大声地问。

  是天堂!有人这样回答我。

  是的,是天堂!除了继续抱紧他,我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就躺在我的旁边。他的表情平淡,眼睛合拢。我趴在他的胸口。

  他醒了。我抬头看他,他的目光炯炯,向着我。

  我爱你。我又去抱他,他却躲开了。

  他围着被坐了起来。对不起。他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他又说。

  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次他没有躲。他的脸像冰一样冷。

  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而后对我说:这种事我也能干出来,真他妈的。

  没什么,是我勾引你的。我说。

  我一向认为自己比较有原则。他说。

  原则也是会变的。我也点上一支烟,看这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那里无助地检讨。

  不怪你,是我太有魅力了。说这种大话我自己都有些脸红。

  18、死亡与你一起向我逼近(下)叙述者:画家

  出了这样的事,小丫头很是开心。她拉着我出去吃晚饭。吃什么呢?我问她。

  我请客我请客。小丫头很慷慨地说着,拽着我的胳膊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她穿着我为她画的T衫,后背上的毒蘑菇闪闪发亮。

  我和她走在街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实话,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就像睡在一张灰色的网中。等我醒来时,什么都结束了。疲乏的身体和赤裸的小丫头说明了一切。

  你真是容易被征服。我这样对自己说。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爱上她?

  可她毕竟16岁啊。

  小丫头把我拉进了一家骨头馆。我爱吃骨头。她笑眯眯地说。

  我和小丫头各持一根猪的遗骨啃着。她一边吃一边开心地笑着,间或发出几声对骨头的感叹。

  真好吃啊。她说。

  我想你这回有灵感了吧。她又说。就这么着吧。我认了。吃着香喷喷的骨头,我想。

  饭后,我们一起走在街上。谁会想到,人行道上也会出车祸呢。

  那辆卡车突然神差鬼使般向我们冲来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把小丫头推开。很简单,她毕竟才16岁啊。

  卡车把我重重地推向路边的围墙。我突然想起了法国老太太巴黎腔的英语:Just a moment……

  19、医院叙述者:4床

  我又回到医院这鬼地方了。路过3床坠楼的地点,我本能地屏住呼吸。

  楼道里的灯坏了几盏,大夫护士患者影影绰绰地来来往往。我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小丫头坐在那里。

  怎么样了?我问了一句十足的废话。

  小丫头看了看我,表情漠然。

  大夫出来了,摇了摇头:我深表遗憾……

  小丫头拉住我的胳膊。别抖。我对自己说。

  办好相应的手续,我带着小丫头走在街上。我问:肇事的司机呢?

  小丫头说:没有司机,是辆空车。

  我说:空车?空车怎么会……

  小丫头说:的确是空车。就是空车。

  我下意识地摸摸她的额头。她看我一眼,说:我没事。

  鬼才相信。

  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把小丫头带回了家。

  她穿着睡衣坐在客厅,表情严肃。

  这世道。她说。

  小丫头睡下了。我和她相对无言地坐在客厅。她关上灯,点了一根蜡烛。她巨大的影子铺陈在雪白的墙上。

  怎么会呢。她说。

  所以,我们还是结婚吧。她又说。

  李东出事和咱们结婚有什么必然联系呢?我问。

  没什么必然联系。我突然觉得害怕。她说。

  所以?

  所以。

  20、末日叙述者:彬彬

  我知道,末日就快来了。

  我没有尾随雨儿。她被4床从医院带走后,我回到了她和画家的住所。我站在画家未完成的作品前。

  我想,我需要再次讲述一下自己去世之前的一个梦。

  很多夜晚,我都住在一个大量铁丝编成的笼子里,每天有一只长得非常漂亮的兔子——是的,是兔子,而且是只女兔子——来为我送食物和水。兔子的皮毛雪白,笑容灿烂。

  我住在笼子里,这里不宽敞也不拥挤,不冷也不热。我甚至怀疑,这就是天国了。有食物,有水。

  我和雨儿做爱的时候,她也在我耳边低吟:天堂。这是天堂吧。

  当然,她看不到我。她看到的只是她深爱的画家。

  我终于明白,所谓天堂,也无非是对末日的另一种称呼。

  昨天,我和长发女幽灵一起坐在这城市最高的电视塔上。她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情人,以及自己情人的情人。

  我们会一起走向末日的。她说。她的表情平淡适意。

  我没有向她说起我做的事。但我清楚,我所做的,自12年前就已注定。雨儿注定是我的女人,即使我现在只是幽灵。

  天堂也好,末日也罢,我早已无所畏惧。

  我要去看雨儿。

  21、又是清晨叙述者:雨儿

  睁开眼睛,寻找我的爱人。

  凌宇小心翼翼地把一杯咖啡放在床头。他的腿看上去也不那么瘸了。

  念诗给我听。我坐起来,抱着膝盖。

  诗?他说。

  是的。念子弹的诗给我听。我说。

  子弹早在10年前就已经出膛了。他苦笑。

  我找找。他很照顾我的情绪,去书架里翻了起来。

  实在找不着啊。他背对着我说。

  那算了。和我说会儿话。我躺倒。咖啡很香,很适合用来闻。

  我和你嫂子准备结婚了。她去单位开介绍信。你给我们当伴娘好不好?他说。

  好啊。问题谁来当伴郎呢。我说。

  我有个弟弟。是海军军官,很不错的。他说。

  又是清晨。这个清晨有人关心我,但已不是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和他未画完的作品一起在咖啡的香气中渐渐消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屋子里除了我和凌宇之外还有其他人。我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凌宇从微波炉里拿出一份三明治,放在桌子上,要是累了就继续睡。不累就起来,一会陪我们去结婚。

  这屋子里有别人。我说。

  凌宇看看我,笑了。

  瞎想什么。李东可没有胆量扮鬼吓唬我们。他说。

  可是,好象的确有人在倾听我们的对话。我说。

  他走过来,又摸了摸我的额头。乖,别闹。他的眼神简单亲切。

  再感觉一下,是不是没有第三个人了?他的语速慢了好多。

  他的脸朝向我,呼吸急促。他的一只眼睛渐渐晦暗起来,另一只闪闪发光。

  来,躺下。他慢慢地放倒我,自己也俯下身来。

  你怎么了?我问。

  他把脸靠拢过来。我翻身躲开。

  你干什么?我喊道。

  你这样做对不起嫂子……我用力推他。

  雨儿……雨儿……他喃喃自语。

  你不是凌宇。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死死地盯着我。

  你这个小婊子。他说。

  你是谁。凌宇从来都是叫我小丫头的。我说。

  你知道我是谁。他诡异地笑着,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在死后,你终于成了我的女人。12年的梦想竟要靠死亡来达成,我自己也没想到。

  你是彬彬?

  是。

  22、结果叙述者:彬彬

  我慢慢地离开4床的身体。雨儿的眼睛看着我缓慢地上升。我浮在空中,与雨儿对视。

  我能看到你。雨儿说。

  你永远是懦夫。雨儿又说,你甚至不敢以一个活人的身份面对我。

  我无言。静静地看着她。4床的身体慢慢地瘫软在床上。他要醒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落在床上,落在雨儿的旁边。我伸手去摸她的脸。摸不到。

  她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个鬼魂。你除了借用别人的躯体之外你还能对我做什么?你以为你得到我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是在你的帮助下我才和爱人融为一体。而你,却永远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懦夫。

  懦夫。我低声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得没错。我对雨儿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得到你。生而无望,我便跳楼了。跳楼的时候我可没想过做这些事,你爱信不信。

  可你做了。她目光炯炯。

  然后你又害死了画家。她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我说。

  懦夫。做了就承认。她说。

  是画家自己潜意识里不想活了。他从来就没爱过你。我说。

  你撒谎。雨儿在床上站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助了他一臂之力。我说。

  你这个魔鬼。雨儿哭了。

  这是最后的结果吗?我在屋子里往来驰走。

  和我走吧雨儿。我们一起去地狱。

  23、结婚叙述者:4床

  我醒来的时候,她蹲在我旁边表情严肃。

  你真下得去手啊。她说。

  我怎么了?我坐了起来,有点晕。

  是不是觉得结婚之后就没机会了?所以抓紧一切时间?她嘴角带笑。

  还小丫头小丫头叫着。不要脸。她说。

  你说什么啊。我四处看看,小丫头不见了。

  她还算仁义,没要你的命。她冷笑着说。

  你说什么啊?到底怎么了?小丫头呢?我说。

  你装什么你装。到此为止了,我一会就收拾东西走。她说。

  不结婚了?我说。

  结个屁。早就应该明白你是什么鸟变的。她转身离去。

  我独自发了一会楞,下楼了。

  我直奔李东的家。我相信,小丫头一定在那里,她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独自一人坐在李东的画架前。背对着我。

  出了什么事?你嫂子发什么疯?我问她。

  小丫头转过头来,问我: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想?

  我站在原地,看着李东的画。

  你们死就死吧凭什么让我结不成婚?我真的愤怒了。

  24、侧耳倾听叙述者:作者

  说真的,我写不下去了。

  《侧耳倾听》原来有个蓝本,是我上学时写的。彬彬、雨儿、画家是原来的主角。

  故事和现在大家看到的差不多。不过是用第三人称写的,写到彬彬跳楼就完了,因为一些事耽搁下来了。

  一个多月前,我翻出旧稿,想把这篇故事写完。

  顺便也尝试一下这种“七嘴八舌”的叙述方式。

  真正侧耳倾听的人是我。我把自己放置在故事边缘,努力倾听所有人的声音。

  结束得略微匆忙了一点。不过故事已经没有继续发展的余地了。

  谢谢大家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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