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无间

　　当人们正在为寻觅亲密关系而苦苦追求的时候，董先生却在为过于亲密的关系而烦恼。

　　我和妻子可以说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排除了千难万险之后才走到一起的。我们的恋爱史就是一部八路军抗日战争史， 整整八年啊！我们的青丝都熬成白发了。

　　我是返城知青，原配夫人是我插队当地的社员。那个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惟成分论，我成分不大好，只能找一个“ 贫下中农”结合。我对自己这辈子早就不抱任何幻想了，只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孩子的身上，所以开始返城的时候，我先带 着儿子回来了，剩下女儿和她妈暂时留守。回城后的生活虽然也比较清贫，但是精神生活很丰富。安排好儿子上学，我心里也 萌发出“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的冲动。我也像儿子一样，从学生做起，参加了高自考。拼搏三年拿下一个 大专文凭，这样我从一名普通工人，晋升成为技术员，后来又成为车间主任、支部书记，一直干到了副厂长。

　　女儿和她妈是在五年以后才调回城里的。在这之前，我上学时结识了一位女同学，她也是老三届的知青。我们每个周 末去夜校上课的时候，都是同来同往。她对我学习和家庭生活帮助都很大。她没有结过婚，为了能返城，她一直等待着……后 来我们相爱了。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人到中年，这份感情是真挚、深沉、热烈、执著而理性的，不用我多说， 你会理解的。我们没有公开这份感情，因为我的女儿和她妈还没有调来，我必须要对得起她们。三年后，我的任务完成，同时 我也干到了副厂长的位置。在别人眼中，我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家和、事业美、年富力强，可实际上，这段时间是我最痛苦 的时候。我面临两难的选择：要么妻离子散、抛家舍子，要么忍痛割爱、牺牲自我。权衡利弊之后，我只有舍弃家庭。我召开 了一个家庭会议，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了这个决定。孩子妈首先暴跳如雷，大骂我是“陈世美”。其实她对我的婚外情早有洞 察，只是装聋作哑。孩子都不说话。第一次“火力侦察”我心中有了一些底，下来后，我开始个别谈话。然而，令我想象不到 的事情发生了。孩子妈先是跑到我父母家要死要活，后来又跑到我们厂又哭又闹。她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女朋友单位，又跑到 人家单位去告了一个恶状。我们一下子就被逼到了绝境：双方单位同时各给我们两人处分，我被停职检查。“抗日战争”爆发 了。我们双方的父母也都群起而攻之，最让我心疼的是孩子，他们无辜地被卷入这场恶斗之中。孩子妈对他们说我要抛弃全家 人，因为我爱上了“狐狸精”，她还让他们骂我是“臭流氓”，你知道吗，她是利用孩子来戳我的心窝子呀！

　　我听见了他将泪水咽进肚子里的声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后，他轻轻地抽了下鼻子。

　　这只能坚定了我与她分手的决心。那时候法律还没有这么健全，很少有人能够通过法院来解决“个人问题”。我不知 跑了多少次派出所、街道、单位及有关部门，但是没有人支持我。我们是孤军奋战。最后，我还是经过三次起诉离婚，才得以 在法律的支持下重见天日。

　　离婚判决书的时效一到，我立刻与女朋友去办结婚登记。我们一天都不能再等了，当我们抱在一起的时候，真是百感 交集。“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你知道我当时激动得喊些什么？我高喊了三遍“毛主席万岁！”

　　离婚后我是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家。当时，我早已不在工厂干了，辞职后在一家公司做管理工作。我就这样将自己搬进 了妻子的宿舍，新房是由她精心布置的。当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我认定自己给予她的，将不仅仅是这深情的拥抱。我 一定要加倍偿还妻子对我的这份等待和挚爱，一定要弥补这么多年来她为我做出的牺牲。

　　婚后初期，我们是亲密无间，无所不谈，无所不做。在她的要求下，我们上下班都是一起同行。偶尔我回来晚点，她 会非常不高兴，这就需要我耐心地哄她；夫妻生活她几乎是天天想要，我只能全力以赴。这使我疲于应战、疏于体会，“性” 趣越来越淡；蜜月期一过，我自认为可以稍事休整，没想到她却再接再厉，对我的“关照”也逐渐升级，先是要我按时回家， 然后是周末必须陪她，不得参加社交活动，后来就干脆提出禁止与女性单独交往。我当然是很难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为此我们 开始了争吵、哭泣、对峙、冷淡。这些都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我又陷入痛苦之中。一方面，我深深地爱着妻子，另一方面我又不能忍受她对我的爱护。 我常常自责，是不是我这个人品质不好？是不是我不适合结婚？为什么我们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爱得那么融洽，现在条件好了 ，反而却出现矛盾？我不应该让她为我伤心流泪，不应该不听她的话，可是我为什么做不到呢？为什么她不能理解我，给我一 点儿空间和自由？我是永远爱她的，她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你看不到我的样子，我还不到50岁，可是头发全白了！为了不再 被尊称“爷爷”，我不得不染发了。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苦战八年，丢了铁饭碗，弄得孩子们对我 不理不睬，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他将电话扔到了一旁，无论我这里怎样呼唤，他只在那边伏案鸣咽。在热线的来电中，我们常能见到来话者被情绪左 右难以自持。他们需要这样的宣泄，试想他们可以在谁面前这样做呢？

　　我深深地作了一次呼吸，准备着与他共同走出“囚徒困境”。电话那边的雷雨渐渐平息，我听到他拿起话筒，使劲擦 了擦鼻子。我首先接上话题：“我真的为你们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所感动，特殊的社会环境造就了特殊的爱情，为了这份爱， 你们实在是付出了许多。千难万阻之后的千恩万爱，出乎意料地给你也带来了烦恼，双方似乎都是为了爱而使对方感到了痛苦 。这当然不是你们想要的！为此，你感到困惑和自责。”

　　“对，就是这样。既然我们谁都不想失去对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为什么会做出不一致，甚至有害于对方的事情 ？”他的声音已清爽了许多。

　　“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关键，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这也是众多夫妻们感到困惑的一个问题。婚姻中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 ：丈夫从妻子的过分亲密中逃出家庭，在社会中实现自我，然后又在社会压力过高或社会关系过于紧密时逃回家庭；而妻子通 常是相反的，她会从丈夫的冷漠中逃向外面寻找关心与安慰，然后在饱受社会的‘冷酷’之后，逃回丈夫的身边，现在你能告 诉我，当你妻子要求你全天候地守在她的身旁，要求你们亲密无间时，你为什么不能接受？”

　　男人嘛，怎么可能只守在家里？他的事业在外面。没有我们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拼搏，哪有家庭的建设与发展？没有 事业的成功，哪有家庭的温暖？女人不就是希望男人事业发达，带多多的钱财回家嘛。再说，要是我挣不到足够的钱养活妻子 和孩子们，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是应该知道的。我不可能呆在家里等着天上掉馅饼啊！

　　(昆仑出版社／1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