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如果是写人物访谈的记者,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他(她)的阅历和观察力。有阅历,才清醒,不会由对方牵着走。有观察力,才能把人物抓透。如果是写事件新闻的记者,我看重的是他(她)对事件的突破能力,干脆、干练的办事能力。如果是文化记者,那我看重的是他(她)的知识储备、知识背景。
新:你在《新周刊》是既采又编,那你怎么看待编辑这份工作?
朱:编辑工作的任务,很大程度就是保证所有的版面基数比较一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保证所有的稿子质量不能差别太大,风格要比较统一,有一种平衡感、稳定感,专题要有节奏感。说到底,编辑工作就是把握大局的工作。
新:这几年你一直呆在《新周刊》?
朱:不,中间有两年我去了英国。就是2002-2004年,当时我觉得应该出去走走了,就到了伦敦,念了一个媒体分析的专业。
新:欧洲的大学,中国人多么?
朱:几乎每所大学都有中国人。这么说吧,每逢夏季,假期,北至瑞典,南至希腊,西至英国,东至波兰,都能看到亚洲学子,背NorthFace大背囊、拿一张Eurorail 火车通票,住火车或YHA通铺,便能自由穿梭于边界消失的欧洲。
新:用个烂俗的说法,就是出去“开阔视野”。
朱:对,如今,不管是游学还是留学[微博],学都是第二位,首要的还是开阔眼界。我曾经总结过,去德国读哲学的,去梵蒂冈读神学的,显然对形而下已丧失了兴趣;去法国读红酒的,去意大利修时尚的,完全是中了某种生活方式之毒。《围城》里方鸿渐出洋留学,四年中换了三所大学,分别在伦敦﹑巴黎和柏林,最后却拿回美国“克莱登大学”文凭。如果真有这样的大学,我倒真想一读。
新:说说你的留学生活。
朱:最难忘的确实不是“学”,是四处游历。我在那两年有两次比较长时间的漫游,都是一个人去的。一次是从伦敦到挪威,再到瑞典,最后到希腊。另一次是从伦敦到比利时,再到西班牙,到巴塞罗纳。都很难忘,这些游历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难忘的经历。
新:我看到你的文章里提过这些留学生游历的生活:“他们在哥本哈根Christania与无政府主义者调情,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里抽两口大麻,在英国Glastonbury音乐节撒野,在巴黎贝尔拉雪兹JimMorrison 墓前跳舞,在西班牙Ibiza岛喝到烂醉,在希腊Mykonos沙滩上裸奔。经历过这样放浪而迷醉的青春之后,他们回到各自所在,从YoungPerson 成长为Adult,西装革履,娶妻生子,夹紧尾巴做人。”——你说说你在游历过程的一些细节?
朱:我说一个震撼点的。比如在西班牙,去看了一个流浪剧团的演出。演出进行一半,男主角当场脱了裤子,下台找一个女的,当场做爱,还拿DV拍下,在舞台的大屏幕上播放。
新:真是三观尽毁!朱:这个西班牙剧团在欧洲很多地方是被禁止的。
新:其它观众是什么表情?
朱:都被吓傻了。
新:你呢?
朱:我当时本来是坐在第三排的,看到这里我赶紧溜到后面去了……,我怕他会来脱我的裤子……。后来我想,那个女观众可能也是演员之一。
新:这个艺术形式是想表达什么呢?
朱:大概想表达女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之类。内容不怎么样,但形式实在是骇人。这和看一般春宫秀还实在不同。它的确打着艺术的幌子。下面观众还都是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说起来我较喜欢英国人的这种越正经的事就越不正经,越不正经的事情就越正经的调调。
新:那么,与这种调调同理同质的事物,还有哪些?比如说,哪个作家?
朱:王尔德,毛姆,破产女孩里的Max……
新:我明白你的趣味了。既然说到书,说说中国的作家,你喜欢哪些?比如《西游记》喜欢不?
朱:喜欢的,但更喜欢《金瓶梅》。它粗俗,泼辣,真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但挺让人向往的。
新:为什么说它是另一个世界的呢?
朱:我们还是带点知识分子的小情怀吧。
新:嗯,再说回留学。留学还有没有比较难忘的收获?比如对你的三观的影响。
朱:还有一个收获就是成熟了我的城市观。像伦敦一个晚上可以有2000多场在不同地方上演的、各种趣味的戏剧,这个在广州是不可想象的。我最看重一个城市的丰富性。
新:广州的丰富性够不够?
朱:明显不够,起码是不如北京的。在北京,各种文化、各种层次的趣味,都能得以展示,你能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度,都有一些富于生命力的有趣的事物生长着。但在广州,这种生命力和丰富性就不足了。广州更多的是小市民趣味,香港文化对广州的辐射,变成一种限制。
新:那么上海呢?在中国的其它城市?
朱:上海的丰富性也是不够的。在中国,北京还是我最喜欢的城市,原因就是丰富性。
不管做人还是写文章,平庸是最大的缺点。
新:我读过你写的一篇采访,关于隐居在丽江的布农,他花四年在玉龙村建了一个布农山舍。自己画草图,自己推翻又自己重建,整个院子占地六亩多,有完整的池塘、花圃与菜地。养了三只狗、三只鹅、两只羊与十余只鸡,请了三个工人。鸡蛋、羊奶与蔬菜基本可自产自得。每天打坐,喝茶,读书……,完全远离城市。这种生活,你能过不?
朱:我现在过不了。但我希望以后能过。
新:为什么现在过不了?是诱惑过多,还是?
朱:布农几乎是与世隔绝,完完全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要关注外界,也要外界来关注你。
新:对,我们的教育是不允许这样的。你觉得为什么呢
朱:中国人还是有宗族观念吧,我们没有宗教,家庭代替了宗教功能。
新:对,我们是人伦社会,需要观众,讲究互动。不然会觉得空虚。
朱:在中国社会,一个人的存在感来自于他在一个集体、宗族里的相对位置,而不是来自个人认定。
新:那么为什么西方社会没有这个问题?
朱:来自宗教,宗教教义里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都是被上帝放牧的,父母只是托管而已。
新:可能任何宗教,真正的教义,可能都是让人回到自己的内心。
朱:对,就像少年派一样,灾难只会使他从一个怀疑主义者过渡到一个坚定的信徒。但中国人是反过来……。我也希望我能更多地回到自己内心。
新:今天聊得很开心。最后我还得点点题,有没有什么话可以总结你的人生态度?
朱:除了刚才说的丰富性之外,另外就是,尽可能地不要平庸。不管做人还是写文章,平庸是最大的缺点。
采访手记
对一个陌生人的阅读
采访朱坤的过程,就是尝试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一个不好把握的个体,进行把握。毫无疑问,这很难。我们见面聊了不久,就几乎要吵起来了。
朱坤与我是同行,他从北大毕业就到了《新周刊》,任编辑、记者多年,现任《新周刊》编务总监。当我们谈到人物稿怎么写的时候,他认为,写人物稿要尽量避免采访者的感受,尽量避免“我”字的出现。而我的看法刚好相反,我认为一个鲜活的人物往往是在他人的注视、观察中发出光的,这需要采访者在写稿的时候投入真性情,说出独家的识见。再说,世界不就是由一个个的“我”组成的吗?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能代表任何人,当然更不能代表某一团体。
朱坤冷冷地说,这是两性的区别。他说,他们杂志的目标读者其实主要是男性。话题涉及两性,我在他的语气中听到某种性别歧视,很有些不悦。为了采访能顺利进行下去,我硬生生地把激烈的反驳咽回去,却一直如鲠在喉,直到现在。
一个晚上的面谈,朱坤给我的印象是:有种几乎咄咄逼人的直接。但我知道,这不是全部的朱坤。因为,在采访之前,有一个细节让我印象很深。
当时,我通过非常曲折、非常间接的关系找到朱坤,当他听到我是因为他曾获“高考[微博]状元”而采访他,第一个反应是拒绝。
他解释得很清楚:虽然他身为既得利益者,但人生并不因这个状元身份而有任何实质性改变,“只是一次考试,运气占很大成分。没什么好谈的。”再说,他也不愿意以一次多年前的成绩,再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一次。
我很理解。但我还是必须采访。在QQ上僵持了好一阵,他终于接受了见面的请求,他说——“我们是同行,我理解约别人采访被对方拒绝的滋味。”
他对陌生人所给出的这份善意,令我印象很深。将心比心,我做不到。由此,我看得到他的咄咄逼人背后的温和。
在采访之前和之后,我又阅读了他很多文章,还在QQ上做过多次长谈,渐渐地,一个原本完全素昧平生的人,在我心中渐渐地丰富、立体起来,他的人生轨迹也变得鲜明,变得亲切可感。
现在,我所认识到的朱坤是这样的:他是一个才华和个性一样突出的编辑、记者和写作者,一个视平庸为最大缺点的人,一个带有智力优越感的人。他说话做事,直接而且犀利,假如你无法承受这种犀利,也许会觉得刻薄,假如你能欣赏,他会向你展示更多的层面。他追求自由、广阔、丰富的生活,对他来说,乏味而狭窄的人生不值一过。他读过很多很多书,走过很多很多地方,加过很多很多班,做过很多很多采访,他虽然没有赚到很多很多钱,但他拥有很有趣、很有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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