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2月初，香港最大的网上零售商＂苹果速销＂宣告倒闭，10亿港币的投资，就此付诸东流。

　　1999年6月，“苹果速销”于当时的网络狂热之中成立，不仅一上来就将矛头直指分别由英资和华资控制的两大超市，并宣称最终的目标是以“低价”和“方便”来彻底改变港人的消费习惯。这家公司的管理层事后解释说，经营失败的原因由于无法继续承受电子商务过高的配送成本。

　　其实，“苹果速销”更像是被它曾发誓要彻底改变的港人的顽固购物习惯所击败的。对于大部份香港居民来说，这家除了苹果之外几乎甚么都卖的公司坚持奉行了18个月的廉价政策，根本无法与购物乐趣的丧失取得平衡。这笔账应该这样算：一本相册在超市卖100块，在网上卖70块，还送货上门，表面上的便宜了30块，但是，电子商务所剥夺的逛街购物之人生乐趣，无论如何应该值40块钱，这样一比，网上的价钱反到比超市贵出了10块。

　　家居环境的普遍恶劣和购物环境的一向良好，固然令香港成为全世界的购物天堂，同时令香港人成为当仁不让的世界上最enjoy shopping的天堂居民。图省事，贪便宜，很定是人类的天性，但是酷爱逛街购物，大概是全人类共有的一种压倒性的“后天性”，不独香港同胞。前几天，我看到国内的一家网络公司宣布成立“网上名店街”的广告：“当网络购物渐成时尚，名店街将成为时尚女性在网上的淮海路、王府井，逛我们的名店街，您再不用担心走的脚板生疼，不用担心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的花容失色。”我怀疑，对于消费者、尤其是女性消费者来说，在马路上逛至“脚板生疼，花容失色”，可能正是购物享受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份。

　　看来，逛马路一时还不可能被逛网路所取代，不过，这绝不意味着“水泥”的大获全胜。马路也不都是都那么好逛的，比方说，经常被电子商务公司用来打比方的淮海路和王府井，逛起来就很不一样。

　　淮海路上有许多漂亮、时髦的商店和各种吃喝玩乐的去处，而且有足够的长度(地铁三个站)，但是仅有这些，显然还不足于形成一条“可逛”的马路。除了购物之外，淮海路还兼具“秀场”的功能，一个供市民展示及感受时髦的舞台。即使是文革后期，要是某某穿了一件时髦的衣服，大家就会起哄，要这个人去淮海路“荡一荡”，某人交了女朋友，也会被要求到淮海路“荡一荡”。相比之下，尽管王府井大街现在也有了不少时髦商店，不过，一个北京的年轻人要是刚染了一缕金发，他的朋友们大概不会提议说：“哥们，今晚上我们上王府井溜溜吧。”

　　做为城市里的主商业街，“逛”的功能与购物的功能可能是一半一半的，前者甚至要超过后者。在“可逛性”的意义上，淮海路比王府井更像是一条街，倒不是谁比谁更长的问题，后者缺乏的乃是一种时髦和轻松的氛围。逛马路是一种目的性和指向性均并不甚明确的、类似于“漫游”的行为，而除了手机之外，一个人在中国地的商业街上的漫游都应是放松自如的。王府井离行政区太近，感觉太严肃，有时容易分心。当然，这主要是北京在历史上形成的皇城格局所造成，我一直认为，北京的马路，还是较为适合举行集会，庆典，以及迎接外宾等等活动。

　　一条“可逛性”比较丰富的的马路，应该更像一本时尚杂志，在这个意义上，淮海路和王府井都算是时尚杂志，不过王府井却更像是一本时尚杂志和时事杂志的合刊。

　　行政介入固然可以最终让马和马拉的车在北京的马路上完全消失，却无助于造就一条真正的商业大街。以王府井为例，人为的痕迹实在太重。今年国庆王府井重新“开街”的当天，有关方面还专门颁布了“王府井步行街管理规定，严禁在这条街上随地吐痰、随地便溺。这当然不意味着随地吐痰或随地便溺者请移玉步往东单或东四”，我的意思其实是，一条真正的商业街看起来该是甚么样子，要开甚么店，由谁来开店，卖甚么，怎么卖，更多的还是应由投资人和经营者以及商店和消费者之间的互动来自行决定。

　　很难想像一条马路会像一家网上零售公司那样宣布结业，不过逛马路的问题其实并不比逛网路更少。当然，人在公共场合的行为常常不可捉摸，尤其是当人以及由人所组成的“人流”自马路上流来荡去的时候，商业街的所谓优劣就更难一概而论，以致于我不得不这样去想：淮海路是东西向的，与我国主要河流的流向相同，比较自然，王府井则是由南北向，不免带有运河的人为性质。(沈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