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如约而至，女孩馨怡就走在这黄昏里。其实只有黄昏才是最有韵味的，望着渐渐红去的半边天空，馨怡想。黄昏里，她的一双汪着清水的大眼睛似乎蒙着忧伤。她长长的黑发染着红晕，飘在黄昏。长发里蕴着太多的柔情。

　　这个黄昏里，飘着长发的女孩馨怡浑身却笼罩着莫名的歉疚。“长发属于我吗?”她问自己。

　　“你留过长发吗?”这是她初到这家公司时，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义玖问她的话，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

　　馨怡以她的朝气向后掠掠青春的发，大笑着说：“去年夏天我才剪掉长发的呀。”

　　“嗯，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女性是属于长发的。”说完，义玖站起来，边向外走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我的梦想吧，我要是个女人，我一定一辈子留长发。”

　　馨怡不以为然地笑笑，她想：一个男人为什么对女性的头型这么在乎呢?时间一久，馨怡隐隐约约感到义玖心中那个存有缺憾与渴望的角落。这个角落是那么重要，那么需要填补。

　　时光穿梭，一转眼5年过去了。5年里，义玖在馨怡心中有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义玖是个成熟有个性稳重而儒雅的男人，他给了馨怡许多安全感、可靠感。他就像一片硕大的荷叶覆盖了馨怡清波荡漾的心河。只要有义玖在，馨怡就感到踏实，她常常想：如果义玖是我的哥哥该多好。

　　一个个黄昏来，一个个黄昏去，馨怡和义玖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但他们彼此还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的那片绿地，不忍做践踏冒犯的举动。

　　“我讨厌妻子一成不变的发型，短发，短发，她总是找出理由来留短发，她说她已经过了留长发的年龄，可我不想看短发。”随着他们谈话范围的扩大，义玖也会和馨怡发发牢骚，每到这个时候，馨怡不是笑笑不答话，就是说你有你的喜好，她有她的道理，为什么要强求一致呢。可是暗地里，她又有点幸灾乐祸，为自己比义玖的妻子年轻漂亮而得意，然后她又深深地责备自己。

　　不知从哪个黄昏开始，也不知为了什么，馨怡朦朦胧胧地留起了长发，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一根根泛着光的黑丝倏忽忽仿佛小鹿赛跑。小鹿欢快地奔跑的时候，馨怡发现义玖眼中越来越欣喜柔情的目光，穿过黄昏投在她的心扉。馨怡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满足。

　　有一天，义玖凝视她的黑发时对她说：“我和她虽然一起下乡一起回城，可是我们共同语言很少，远不及我们两个相投，如果你是她该多好……”义玖轻声说这话的时候，馨怡的目光移向窗外。

　　不能否认，义玖已在她心中占有一定位置。她想过调到其他单位，离开义玖，可是每当这种想法占上风的时候，馨怡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向下淌，巨大的失落感马上包围了她。她已经不能离开义玖，她不敢想离开义玖她的生活将如何继续。

　　“我妻子总是埋怨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待她了，我变了吗?其实我没觉得我有什么改变，可能是我没有从前的热情了，昨天晚上她气哭了。”有一天，义玖声音沉沉地对馨怡说。

　　“是吗?”馨怡心乱如麻，她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你们……你们可以谈一谈。”她不知是劝义玖些什么，还是应该劝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早早地告退了，她的心理防线正溃不成军。她能够掌握的只有逃避了。

　　那以后，她常常回避着义玖。与其说是躲开义玖，不如说是逃避自己。有千只蚂蚁在她心上爬。

　　就在这个黄昏尚未走入的时候，女孩馨怡有意无意地来到义玖家的楼下，抬起头，二楼阳台的那扇窗敞开着，一盆紫藤呆坐在护栏里，它的一束细茎垂落，那样子孤独哀怨极了。洁净的玻璃后面，一个女人，正用双手拢起自己半长泛黄的头发，用皮筋束紧，于是一个小小的马尾直挺挺地立在脑后。留长发?快50岁的女人留长发。馨怡激动了，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的泪夺眶而出。

　　馨怡久久地注视着，她看到那条不太好看的小尾巴在执著顽强地生长，它默默的，无言，但那分明蕴藏着爱的挽留与抗争。那是一根接力棒续接生命的旅程吗?是供两人扶助过河的绳吗?是一张不容感情流逝的情网吗?是一面维护家庭稳定与自身尊严的旗吗?

　　馨怡无地自容。随着女人在窗前晃动，一股菜香从那扇敞开的窗中飘出，飘向未来的某日。

　　馨怡渐渐平静下来。她带着满身满心的歉疚走进黄昏里。长发是属于她的，属于那个头发已经干涩的女人，属于那个曾被称作知识青年的女人，只有她有资格留长发，馨怡望着退去红色的天空想。

　　馨怡走出黄昏，向理发店走去。明天一定是个天很蓝云很白、有一束紫藤随微风轻摇在好心情里的日子，馨怡想。(水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