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微博)博士生导师张鹏研究猿猴十多年;曾与猴子一起泡温泉,研究猿猴娱乐行为
38岁的中山大学博士生导师张鹏,是国内人类学界唯一一个从事灵长类动物研究的“猴博士”。
对于这一称谓,张鹏很受用,还把微信头像改成了自己身穿博士学位服的画像,肩上伏着一只作亲密状的猴子。微信名的后面,也用括号备注着“猿猴博士”。
为了知道猴子有多聪明,张鹏用10多年的时间去探寻答案——从北京大学(微博)心理学博士退学,远赴日本重读硕士;与800多只猴子同吃同住,一起泡过 温泉,还有过一个“猴子女友”;如今回国,作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也是学校文科门类里唯一的理科导师,他96次写信给校领导,给文科生们建实验室。
有人说,张鹏像童话里的人物一样怪诞;也有人为了考取他的博士生,前赴后继、屡败屡战。昨天,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他对身上的各种标签逐一回应,也坦言,“有时候很矛盾,也很孤独。”
考上北大(微博)心理学博士之后退学
新京报:为什么会用十多年的时间,执着于猴子?
张鹏:我本科是在西北大学学的生物化学,经常泡在实验室里,就业目标也应该是从事生物制药,但我不想这样,总想去野外工作,就在研究生的时候考 了动物学,三年时间里,几乎都在秦岭生活,遇见很多金丝猴。那时觉得,猴子很聪明,我就很想知道猴子到底有多聪明,更主要的是,了解猴子的智力,就能更了 解人类的起源,我就想继续从事对灵长类动物的研究。但在国内,这方面的学术研究还处于非常薄弱的阶段,我就去考北大的心理学博士,所选择的导师,也是国内 唯一一个研究猴子心理学的,我要去了解猴子的心理,从而了解人类心理的起源。
新京报:后来你又从北大心理学博士退学,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张鹏:我考北大博士那年是2003年,正是SARS时期,来了之后就不让离开学校了,但因为我是跨专业考生,比较麻烦,要准备一段时间,又没地 方住,就住到解剖房里,又和猴子生活了三个月。后来考上了,日本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通知书却来了,因为他们看中了我在动物学报上对野生金丝猴社会组织 的描述的文章,还给了我全额奖学金。我当时就纠结了。
我父母是工厂工人,我考上北大博士的事,全厂区都觉得这是了不起的大事,敲锣打鼓、张贴红榜。我提出从北大退学去京都大学之后,家里开了五次家庭会议,每次都是全票反对。但我还是毅然退学去日本了,走的那天,只有我妈来送我,家里所有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更尴尬的是,我占了导师一个博士名额,录取后却退学了,但导师很理解我,因为京都大学是全世界研究猴子最高的学府,所以支持我过去。
新京报:放弃那么多赴日本,又重新从硕士研究生读起,有没有遇到一些困难?
张鹏:去京都大学报到了才告诉我,让我重新考硕士,这个好坑,而且我第一次考还没考上。当时很苦闷,可是也不敢跟家里说,只好又苦学半年,重新再考,总算考上了。
还有一个困难是,我不会日语。研究猴子是要经常去村落山区的,日本农民只会说日语,到了那英语再好都没用。语言不通,又在异国的山村里,最初那段时间,生存都成了问题。为了解决这个,我背着日语磁带去野外,天天听,日语教材几乎不离手,用两年时间日语达到了一级水平。
女朋友来探班让母猴子“吃醋”
新京报:你和猴子之间,是怎么个相处法?听说你还有过一个“猴子女友”。
张鹏:我们的研究基地里有800多只猿猴,就住在我的隔壁和楼下,我们称得上是朝夕相对、同吃同住。长期下来,日本38种猕猴的叫声,我都学会了,并且能从中理解它们的行为和需求,而且来自不同地方的猴子还有不同的方言。
和猴子在一起接触的时间久了,它们就会对我的存在习以为常,并且认为我就是它们之中的一只猴,渐渐地就有母猴子向我示爱,我女朋友,也就是现在 的老婆,当时来探班,喜欢我的母猴子看见了还会生气。它们之中也有我很喜欢的猴子,比较霸道、暴躁,等级也比较高,吃东西时,别人不敢靠近。走过时,别人 都要回避,非常女王,但它不喜欢我。我觉得它很像我女朋友,所以给它取的名字就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新京报:和猴子一起泡温泉,也是你们的一种相处方式吗?
张鹏:猴子泡温泉在日本很有名气,已成为一个景点,但没人对猿猴在“吃”以外的文化进行过研究。我是出于好奇心,就专门跑到那个山里去做研究, 发现猴子们果然泡在公园的温泉里,红着脸,头上顶着一堆白雪。但是我却很悲催地站在零下十多摄氏度的冷风里,手脚都生了冻疮,当时对这种“人不如猴”的差 距表示不服,于是有一天就趁公园的管理人员不注意,偷偷进到猴子们的温泉池里,打算一起泡一下,但万万没想到,底下沉积了好多“猿粪”,而且这个温泉池的 温度和人们泡的是不一样的。
虽然挺狼狈的,但那段时间收获很大,我发现这些猴子是全世界唯一可以泡温泉的猴子家族,而且它们泡温泉已经有了好几十年的历史。我还给这个族群 的109只猴子制作了家谱。最后记录下猴子泡温泉的来龙去脉,以及横向传播与纵向继承机制,我的这项研究,也恰好弥补了当时学界关于猿猴娱乐行为研究的空 白。
猴子的攻击性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新京报:前段时间,网上曾经流传一个女游客被峨眉山的猴子抢走手机的视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张鹏:景区里人和猴的冲突事件,主要是因为人不理解猴子。比如猴子天生是不会吃香蕉的,也不爱吃花生、饼干,它们现在爱吃,甚至会去争抢,就是 因为人认为它们爱吃,就会不断地给,于是猴子就对人手上的东西很感兴趣,认为那是吃的。对猴子来说,景区就相当于食堂,它们来,就是为了吃,所以游客在猴 子面前拿着一些东西,都可能会引发抢夺。
猴子抢手机的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游客用手机对着猴子照相,猴子会认为,它被一直盯着,是攻击行为,心里有压力,就会反击。
还有猴子追打游客的事件,也是因为游客在不断挑逗后,猴子反击了,游客害怕了,就会出现错误的反应,喊叫、转身就跑掉,这个行为在猴子看来就是你在屈服,于是猴子就会打他。
其实猴子的攻击性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但你拿着吃的,给了之后又不给了,才会引发它的抢夺欲望。
曾被质疑“研究猴子的怎么进了文科”
新京报:你被称为“国内人类学界唯一一个研究灵长类动物的‘猴博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形容呢?
张鹏:研究灵长类的最终目标是了解人,所以在国际上学习时,我就选择了人类学,研究文化性和生物性两个属性,我的研究范畴属于生物性的范围。但 是国内的人类学属于文科,以研究民族、文化为主,很少有人研究其生物性,没有综合,而且国内高校对文科理科之间的区分非常清晰。另外,国内有30多个老师 研究灵长类动物,大家都在生科院,属于动物学界,在人类学界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刚回来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关于我的争议,一些人质疑,一个研究猴子的人怎么进了文科,为什么不去生科院?所以很多时候我感到很孤独。我也是 文科专业里罕见的理科导师,一度很尴尬,刚入职的前两年,因为是文科范畴里的理科专业,没有学生能考我的博士生,直到我跨界成为社会学和生物学的跨学科博 导,才招收了第一个博士生。
新京报:你在中山大学的研究室,为什么被称作是“白手起家”?为什么要把它作为文科生的实验室?
张鹏:国内文科大学生的普遍问题就是动手能力不够,大学四年没有进过实验室,没有提高动手能力的机会。于是我就希望学校能给文科生开一个实验室,提高文科生的科学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
但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文科老师不需要实验室,office hour就足够了,但为了这个实验室,我还是写了96份申请书,给所有校长都写过信。两年时间里,我不停争取,终于获得了批准,这是我从日本回国之后最主 要的事。文理跨学科教学受到同学们的喜爱,虽然实验教学成本比普通教学高,但可以明显提高文科生的科学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赵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