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首大学 刘永涛

　　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驰。我是车身的一个元素，我确切地知道自己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我写了一首名为《穿越之中》的诗，有这样两节：

　　群山巍峨／隧道庄重

　　我枕着一个乡村的名字入眠／而后抵达一个遥远的城市

　　我知道自己不可停留，亦无法停留。我在心中喃喃：往前走吧，走吧，总有一个可以驻足的位置。如果注定一生会有长久的漂泊，又何必过于在意某一个驿站的名字，尽管那也许并不该被称为一个仅供短暂栖息的地方。而那时我确实入睡了。我醒来时距离站台只剩十五分钟的行程了。

　　提着三大包行李，独自走下列车，这样，与我远在鄂北的山乡便形成一种比较固定的距离。回望来时的路，父母也许正念着自己，那时已是中午，是午饭的时候了。

　　我是坐火车来的，一路穿过一个又一个庄重的隧道，那时“黑夜”总是频繁来临，可能因此错过一路的山水，最终生出一种愧疚——对湘西——一片传说中神秘而又莫名其妙的土地。当我醒悟时，已至它的腹地——吉首，一个何其新鲜的名字啊。我想，生命中要去的地方很多，或许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方式不同罢了。我似乎该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潇洒，一种超越的气概，自己可是第一次出门远行。但我最终选择了平静。从车站到校门的那段行程，我平静地仰视建筑，平静地浏览人群，平静地提着笨重的行李，平静地走进校门。

　　迟迟未讲学校的名字，非并想回避，只想在该写的时候写下。其实我们可以知道，那便是吉首大学。吉首大学，确实是一所大学，一所真的大学，有山有水有人语，姓名幽静也好。我告诉自己，走吧，走近她，你能够喜欢她的，而且可以成为朋友。

　　随后的日子并没有汛期，甚至些许涟漪也无。我开始学着如何面对大山的沉默，如何聆听遥远的汽笛渐行渐近，如何平静地走过并不笔直的小路。但终于有一天，看见一片徐徐飘舞的叶子，我陡然意识到秋天了，那些树们可是在昭示我一个季节已经来临？我无言，只是悄悄地记起我去年的这个时节。

　　我与同窗明煜君步行在校园小径，我们后来停在一个人工水池边，凝望假山。那是一位校园诗人，他的笑脸总是那么灿然，借着淡淡的月光，我感觉到他双眼的深邃。我知道他邪邪的诗句会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他总希望我做他的第一读者。

　　“北大的未名湖会是什么样子？”他的声音很平缓。

　　“想像一下吧。”我说。

　　“今夜，那湖边至少该有两位诗人。”

　　我们便笑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提起了死去的朱湘，死去的海子，住在精神病院的食指，提起了西川、王家新、欧阳江河，说到韩东、于坚、伊沙，再从波德莱尔到金斯伯格，最后我们以远在海外的北岛作结。再后来，我们以马原为始谈起了小说，直至卡夫卡和博尔赫斯。

　　月亮愈来愈明了。

　　我深信明煜君的智慧，那个下象棋在二十招内让我走投无路的男孩，那个半月不摸课本也能考第一的男孩，那个我惟一一次成绩与之并列的男孩，那个能将《时间简史》大段复述的男孩，那个说中国文坛乌烟瘴气的男孩，给我的感觉一如他的诗句，邪邪的。他固执地告诉我将选择北大，去未名湖看水，甚至邀我同行。

　　可日子呀，你怎么就这样逝去了呢？我苦苦地追问，我遥望远方的苍茫求索。但我又惧怕得到一个确实的答案。明煜君最终未能成行。

　　那是他留给我的惟一的也是最后的遗憾，仅仅数步之遥啊！那时震惊与哗然如潮水汹涌，肆无忌惮。但我最后见到他，还是读到他的笑脸。他说可能不再写诗了。他已知晓我的结局，安慰道，同样的一个失败者，我应该相信我的诗歌。我们最后的道别没有英雄悲剧色彩，很安静。

　　将思绪收回。仰望天空，我在我的位置是一个人，我必须得学会行走，学着去淡忘北方或南方的某座城市。我告诫自己：你身在边城，如果解释为城市边缘，那么就该努力走进城市内心。

　　我便在日记中写下：人的一生中，许多事情可能已经注定，尽管努力过付出过，却无法拥有理想的结局；但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争取，需要为之不懈地奋斗。

　　当这些散漫的文字行将结束时，我不自觉灶想起那个夏季的某个午后写下的一首诗，一首“汪体”诗，可能是我最后一首“汪体”了：

　　走向远方

　　停留是怯懦者的脚步

　　回首是悲观者的叹息

　　既然选择了远方

　　就让信念拭去迷茫

　　乌云遮住了太阳

　　期待明天的光芒

　　荆棘覆盖了去路

　　又何妨用心开辟一条新途

　　走吧

　　无所畏惧地走吧

　　只要努力过付出过

　　便能无悔青春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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