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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叶萱

　　三月的阳光里，我边吃饭边看朋友的信，开头的一行大字就令我喷饭：春天，是各种

动物……的季节。

　　那个晚上打电话给他，问他：你信上的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猜呢？

　　我笑说你不要逼我说那个最庸俗的字眼。

　　他笑了，说：春天，是各种动物都美丽的季节，因为这样的天气里，所有的动物都会为爱情而打扮。如果你见过两只兔子的对视，你就会知道，在那只雄兔子的眼里，雌兔子就是他最明媚的春光。

　　2002年的春天来了，那些鲜艳的衣裳如花朵般绽放：晶莹的雾蓝、浅芥末绿、浅丁香和碧透的湖水蓝、珊瑚红一起构成了一个比去年春天更灿烂的季节。这样的灿烂，是属于年轻的。是当你放下所有心灵上的重负时，那潮水般倾泻而出的快乐。那种灿烂，就像爱情的颜色。

　　《爱情是什么颜色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羽-泉的这首歌，但是他曾经问过我：爱情是什么颜色的？说话的时候他拥着我，怀抱温暖而坚实。

　　那时我以为这就是生生世世，海枯石烂。直到后来，当那个叫方菲的女孩子站到我面前时，我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孩儿。那天她穿着明黄色的衣裙，上面是细碎的小花，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贴着20岁的标签。

　　那天我没有在他的面前哭。我只是，只是给他们我最后的笑脸，然后转身走开。没人看见泪水是怎样地滑落。

　　我的爱情就这样走远了。仓促地，甚至没有等到我告诉他答案——那个我终于知晓的答案：爱情，原来是彩色的。

　　也是到那个时候才发现：长久以来，我的世界竟然只有黑与白！冬天，我穿黑呢的大衣；夏天，我穿白色的长裙。永远不变的色调，让我单调，也让我安全。而他之所以爱上我，也是因为新生报到那天我穿着一条“静安鸿翔”的白色长裙。后来他告诉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的沉静，如碧潭的水。

　　于是就相爱了。

　　直到大三的一天，他严肃地问我：谢然，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安静、这么坚强、这么理性？为什么你总是用黑与白给自己包一层壳？你不肯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所以我摸不透你的心。你从不大喜大悲，永远都是这种淡淡的从容的神气。在你身上，我感受不到年轻的气息。

　　他说：谢然，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万劫不复！

　　于是我们分手了，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爱上方菲。那个女孩儿并不漂亮，然而如他所说，她拥有最灿烂的色彩和最真的性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不患得患失，从不背负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责任。她穿着最鲜艳的衣裙，在春天的风里就像一条温柔的水草。而这一切，都是年轻的权利。

　　是在那一天，我一个人在灯火阑珊的步行街上走了很久，看着“淑女屋”“江南布衣”“ESPRIT”等等的专卖店里散发出柔和的灯光。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从我身边走过，鲜艳的青春洋溢在我周围。于是我想起了我的成长：从小到大，人们都说谢然是多么的优秀，钢琴可以九级，文章可以获奖，进了大学可以拿一等奖学金，然后第一批入党……我在众人仰视的高度里小心翼翼地生活，惟恐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一切。所以，高处不胜寒。

　　而这一年，我才只有21岁。

　　可是如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我开始了重拾色彩的日子。渐渐地，我开始和朋友毫无顾忌地说笑，开始穿彩色的衣裳，开始化淡淡的妆，开始——年轻。

　　几天前读杂志，读到这样一句话：越是细节越珍贵。说的是衣裳，然而让我想到了爱情。年少的时候，我们对细节并不在意，也就从未在细节上经营我们的爱情。那些不经意的语言，那些不肯付出的关怀，就如尖锐的刀刃，一点点，割碎我们的梦想。以后，或堕落，或爬起，又有谁知道：谁是谁的天使？

　　《我是不是你的天使？》

　　和唐晔恋爱的时候，我大一，像传说中坚硬的核桃——还没有开窍。

　　我以为爱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到就是一起吃三餐，就是一起上自习，就是学习累了，一起去学校的小树林坐一坐，或者去不远的实验影院看场电影。那个时候流行什么电影？似乎是《TATANIC》吧，很多女孩子走出影院的时候梨花带雨，只有我是例外。

　　他问：你为什么不哭？要是我沉到海水下面，你哭不哭？

　　我突然就想逗他：为什么要哭？你当真以为你值得我哭？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他生气了。我也就生气了：男生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不是。那个时候常常是这样，吵了好，好了吵，百折不挠。

　　果然，两天后，他自己跑来找我，看表情就知道把不高兴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很远就大呼小叫：我今天发薪水了，我们去吃火锅！那时候他在一家公司打工，比我要富有。

　　所以他可以在想我的时候就有钱买电话卡给我打电话，从天气到朋友，变着内容絮叨。我常常是一边看着电视吃着零食一边和他聊天。有时候寝室里的姐妹讨论到精彩的话题我也不忘插句嘴，弄得他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待知道我驴唇不对马嘴的原因，他又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专心和我说话？”我说：“我听着哪你说吧！”他还是不高兴：“你怎么这样不把我的电话当回事？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点？我也有面子的，我也有虚荣心的……”

　　话没说完，我先收线了。现在想来，那时我可真不懂事。

　　后来照例又是他先原谅了我，说我有时候比较容易生气，以后要改正。他忙着检讨自己，却更纵容了我的任性。

　　有的时候一起出去逛街，他盯着对面一对恋人拼命看。边看还边低声下气地求我：“以后和我一起逛街，可不可以为我打扮一下？看看人家，多把约会当回事？”我的目光随他的目光走，看见迎面而来的女孩子，她穿着白衬衣，深蓝牛仔裤，衬衣的领子翻到米色的风衣外面，很精神，很好看。她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我立即予以否定：“上街嘛，心情好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为别人选择穿什么衣服？”他没有生气，但脸色并不好看。

　　那天我穿着印有米奇图案的文化衫，还有上健美操课时穿的体操裤。

　　再后来，也记不清是第多少次忽视与他相关的细节之后，我们终于分手了。那个时候我恨他，恨他竟可以这么简单地变心。可是今天，回过头来看我们的曾经，我觉得他很伟大——他居然可以忍我那么久。

　　其实我本质上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也不骄纵，更不是无礼——我生长于一个书香门第，该懂的事情我也懂。可是，我独独忽略了与爱情相关的细节。

　　我面对这样的结局嚎啕大哭。其实，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很想告诉他：我会为他哭，因为我真的爱他。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又过了一年，我遇上了现在的男友。他比我大6岁，疼我就像疼他自家的小妹。后来说起爱我的理由，他说：那天你站在我对面，就像一朵盛开的莲。

　　这一次的爱情显然已经与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也是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原来有如此多的母性：我一点点地为他打理一切，心甘情愿地从牙膏佳洁士到衬衣金利来。听他的电话，我可以让自己全情投入，周围的世界顿成虚无。说话、做事，我不再是以前那个随性的小女孩儿，而是开始为对方考虑很多。

　　和他约会，我一点点精心地装扮：找出最漂亮的衣裙，为一个蝴蝶结的打法能折腾很久。我为他化淡妆，不仅是因为流行，而是因为他说过：你化淡妆很漂亮。

　　也是这时才发现：这样细致地打造，居然真的可以让平凡的女子变得美丽。当我们在约好的地点见面的时候，每一次细节上的改变，都让他满足。

　　就这样，2002年的春天来了。我和他在很大的商场里转，转到RedEarth的专柜，他买下浅色系的六色眼影：闪光的白、柔和的粉红、冰莹的粉蓝……他说：爱上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还不知道你可以这么成熟这么美。你肯为我做这些，我很感谢。

　　很喜欢范晓玉设计的那款叫做“永远的情人”的衣裳。光滑的、透明的、流动着的黑色布料上，有闪烁的星光。无法否认，我一直喜欢所有衣服上的纹饰，蝴蝶结，盘扣、刺绣、滚边与流苏。因为这样细致入微的点缀，总让我觉得，每个女孩子的美，都是照在情人心上的月光。

　　《错爱》

　　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会爱上他，那个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爱上的是章博士，26岁的博士，我们的艺术学概论老师。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爱情，但是很向往爱情。也喜欢过隔壁班里的一个男孩子，可是那个小眼睛的男孩说：江苇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是你太优秀，所以你会给你身边的人以压力。后来他有了一个女朋友，不漂亮，不卓越，但是安静。

　　后来就给土土的博士老师发电子邮件，也就是因为调皮吧，出发动机非但不单纯，简直是恶劣——我想知道博士是不是都呆头呆脑，也想知道他究竟有哪些才华？

　　于是在信里我问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它有那么多的限制？为什么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就是不能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难道爱情真的要建立在平庸的基础上？难道为了爱情我真的要放弃一切？！

　　就是那一点点凄凉，在春天里，引起了电脑那端那个人的注意。

　　有回信来，讲了很多和爱情有关的事，讲他的初恋，讲这个年代一些很实际的选择。末了，电脑那端的人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真正懂得欣赏你价值的人出现，到那个时候，你的爱情也就到了。

　　虽然是有点千篇一律的回答，但是他的坦诚让我欣慰。

　　其实到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在网络上保持联系，分担彼此的情感，继续着我们关于朋友、关于学业的所有话题。

　　也是那年“十一”，学校“青年志愿者协会”组织送戏下乡，我的博士老师恰好是领队。活动中我每天都标新立异，模仿张爱玲，在最平凡的地方创造神奇，发髻后是精挑细选的泰国发簪，颈项间一抹淡紫色的皮绳，或者是水晶珠链，脚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就差没有戴上鼻环。总之我把能搜罗到的纹饰发挥到极致，把虚荣功夫发挥到极致，只为了博士老师的一个专注的眼神。

　　可惜啊可惜，他忙着和老乡讨论子女上学经费问题，庄稼收成如何……不管我的心在泥泞中变成浆糊。回来的路上，我晕车晕得一塌糊涂，肚子里有限的东西都吐没了，隐约听见身边有个人说：多亏坐你旁边的人是我，要是没有我，谁照顾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博士老师的助理。

　　这样细心的照顾，让我在失落中感动，后面的约会理所当然。

　　再后来，我收到请柬，参加博士老师的婚礼，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憋了一口气，一身明黄，一枚翩翩欲飞的蝴蝶肩花是全场最别致的装饰。

　　谁知道我千斤力气打在棉花团上，那天，我看到一个好普通的新娘，她穿有蕾丝和束带的裙子，婚纱繁琐得可怕……可博士老师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我悄悄走出，握紧我的手的只是助理，他是那样平实的男孩子，他说：江苇，你是那种有才气的女孩子，还有你衣裳的风格，你连服装都追求卓越，就像张爱玲一样。你做不到师母那样平凡，也没有必要去追随。女子的才华不是罪过，优秀的女子，同样有资格赢得高品质的爱情。

　　似曾相识的口吻，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嗫嚅着说：“你不知道，博士老师公开的那个邮箱，一向是委托我代收信件的……”

　　我看着这位助理，和他约会的次数也不少了，也跟别人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和这个平实的男孩子在一起，联想不到月黑风高、激情拥吻、天崩地裂……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这一刻我明白了。他不仅是在我最失落时出现的人，更是与我在网络上倾心交谈的挚友，他是深山中敞开的门扉、雪天里的红泥小火炉。

　　于是，在博士老师结婚那夜，我和冒牌博士通了最后一封电子邮件(以后他就不用假借别人的名义了)。他说：“我永远会记得你的模样，发髻后是精挑细选的泰国发簪，颈项间一抹淡紫色的皮绳，或者是水晶珠链，脚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就差没有戴上鼻环。”

　　他说得对，任何一个女子，在爱她的人眼中，都有一种独特的美，就像她自己精心挑选的纹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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