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伟

　　生活在海边的人，当然对朝夕相伴的大海怀有坚贞不屈的爱。站在海边，凝望着海上每一次的日出与日落，一次次的潮起又潮落，我就像沙滩上那只小小的贝壳，依偎在海的怀抱里，任思绪和波澜在光脚丫下流淌!此时此刻，静静地听大海的声音，在银色的月光下我悄然滴下一滴滴清泪。回忆曾经贝壳里的故事，在心的最深处传来了海哭的声音!

　　(一)

　　三年前那个蔚蓝大海最壮丽美观的季节。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北京工作的大哥打电话回来说，他未婚妻有个跟我同龄的妹妹很喜欢看大海，这个暑期想来我们这边度假，问我能否陪她去海边走走，我欣然答应了。爸妈在外地又包揽到工程，得一个多月后才回来，妹妹又住校补习，我正闲着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又总找不到人玩，现在突然要来一个北京靓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不定人家心肠好、手巧还会帮忙洗洗衣服做做饭呢！我一阵窃喜。

　　那天，我早早地起床便去火车站了。火车是在清晨到站的，我不得不早点去接人，别的不会，这接待客人的时间观念我是懂得的。

　　火车终于到站了。人群熙熙攘攘，站台一时变得拥挤不堪。望着人流，我开始惊慌起来，怀疑那个女孩能不能找到我。大哥只说在十号站台等人，手头又没有她的照片，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突然，我想到了一部电影里的一个镜头，灵机一动，有了!急忙从挎包里拿出大头笔和一大张宣纸快速写上：“范思欣，欢迎你的到来!”于是高高举起。我想这样在拥挤的人群里或许她会更容易找到我吧！？

　　怎么还不来?望着人群已陆陆续续走出站口，我焦急地等待着。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一个身影闪到我面前。定睛一看，哇，是一个很靓丽的女孩：匀称的身材，长头发，大眼睛，穿着合身的白色连衣裙，戴着一顶精致的蓝色休闲帽，帽下那张清纯稚气的笑脸上那双迷人的眼睛一眨一眨地闪着。仙女下凡了!我暗叹。回过神来，她正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你好，你就是我姐夫常说的那个宝贝弟弟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就是范思欣。”说着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要与我握手。见要与我握手，我心狂跳着，但还是力作很荣幸地把手往衣角擦擦急忙伸出去，“范思欣，你好，这一路辛苦了，我代表全漳州市人民向你致意，欢迎你的到来，祝你玩得开心!”我故意指了指纸上的字，她笑了：“你好可爱。写这么个大招牌是不是要你们全漳州的人都认得我叫范思欣啊!”我笑嘻嘻地说：“范思欣同志，坐了这么久火车累了吧，先回去休息一下，来，我帮你提背包。”我们相视而笑，提着背包走出站口。

　　“不好意思哟，我可是坐我的‘至爱’来的，不介意你这么辛苦还叫你坐自行车吧?要不然我叫计程车?”我指了指赛车歉意地说。

　　“没关系的，就你来骑，这样更好，我顺便呼吸点新鲜空气看看沿途风景嘛!”她边说边一屁股坐上去了。

　　在这宁静美丽的清晨我载着“白色天使”说说笑笑地划过城市街道，在心中留下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二)

　　“喂，思欣，起来了，快十点了，饭菜都凉了你知不知道!天啊，我不会碰到比我更懒的对手吧!”我一边敲门一边暗骂着。这家伙从一到我家躺下去到现在已睡了三天三夜、七十二个小时六千零五十五秒了。本以为来了一个女孩后可以省点事，可没想到，没想到我这么命苦，还得天天一大早起来煮汤伺候她!哼，说什么来这边看大海，是来冬眠的吧!

　　不知等了多久，总之菜凉了又热，热了再凉。最后，可能是太阳照到屁股了吧，她终于出来了。出来后伸伸懒腰冲我笑笑。我急忙上前抱拳道：“拜托了小姐，你睡够了吧，你房间的门都快被我敲破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被困死在里面了呢!能不能淑女一点早点起床呀，我是怕你起来吃冷饭没人和你说话，今后要是再睡这么迟我可不理你了。”她只笑不语，径自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天啊，竟把光脚丫抬到茶桌上，并用吩咐的口气说：“小弟弟，乖，别生气!先倒杯牛奶给姐姐喝。”我气得差点晕倒。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端过去轻轻地放在她手上，谁叫她是我家的客人!嗯，等到我去你家，我也叫你尝尝这端茶倒水捶背的滋味!

　　(三)

　　范思欣终于“醒”过来了。前几天一吃完饭总拍拍屁股悠闲自得地去看电视，可现在不一样了，当我收拾桌面端着那一大摞碗筷顺便朝她扮个鬼脸时，她就会关掉电视站在我旁边看我洗碗了。

　　一大清早，我又带着困倦起床去准备买菜。这些天有这位“千金小姐”在才迫不得已去买她最爱吃的水果，不然才不想去呢！当“男人婆”的日子可难过呢!正当我准备开门出去时，竟破天荒地听到她来我家后第一次最早的问候。她一脸笑意：“早！要去买菜吗？等吃完饭再去吧，等一下我帮你提篮子，OK？”说完便走进厨房了。我不解但也没说什么，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煮饭!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炒出来的菜，果真让我大饱口眼福，可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骑上自行车在大街上兜风，一路上欢声笑语，好惬意的感觉。她静静地坐在后面，拉着我衣角的手始终不敢放开，嗯，好胆小的女孩！猜想她肯定不会骑车吧！想着这几天来洗碗做饭的艰辛，我开始盘算着怎样去治治她，对，骑快一点吓吓她，看还敢不敢当我不存在!主意已定，我开始调变速器，双脚使劲地踩。她明显感到不对劲了，把我的衣角拉得很紧，一个劲地惊呼着：“天啊，我是坐飞机还是坐自行车呀，拜托你车骑慢一点，自行车都快飞起来了啦！”我哪里肯听她的，转过身去笑着说：“这些天帮你倒洗脚水太辛苦了，今儿想发泄一下不行吗？”我拼命地踩着，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到了十字路口，机会来了，我故意用惊慌的语气对她说：“完了，自行车不能刹车了，我停不下来。”一听完我的话，她浑身开始轻轻地发抖。管她的，她越是害怕，我越得意。“哇，撞车了！”我虚张声势，她此时好像被吓呆了，两只拉我衣角的手随即绕过腰间紧紧地抱着我。我被她的这一举动给吓住了。第一次被女孩子环抱的感觉好奇怪，暖暖的感觉一直涌上心头。我忙减缓速度停在路边，她头也不敢抬地低声哭泣，我拿一张纸巾帮她拭泪，她蓦地回过神来，赶紧松开紧紧地环抱着我的双手，她望着不知所措的我羞涩地低下了头，脸红通通的……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语。静静地感受周边由她带来的气息，企盼这一瞬时间能永远地暂停。

　　(四)

　　转眼过去十多天了，这个家也因她的到来而变得不再寂寞。她给我带来很多快乐。我不再一个人去买东西了，背后有篮子也有嬉皮笑脸的她。最庆幸的是我不用一个人去洗碗了，每当我习惯性地端起碗筷时，她立刻拿好洗洁剂放好水开始刷洗。父母不在家，只能自己动手。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泡沫里你一下我一下地刷。不过，让我很不解的是，当我要去客厅时她总是惊慌地喊住我站在她旁边陪她。很多次则当我疲惫得想睡时，她总不让我回房间要我等她看完节目。于是我只能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每次醒来总又多了条她盖的被子。

　　难道她怕寂寞？

　　在一个满天繁星、月光柔和的夜晚，我们跟往常一样牵着手在公园小湖边散步。这柔和的月色使得到处都弥漫着浪漫与温馨。她总是意犹未尽地欣赏湖边彩灯缠绕的花草树木。这个城市虽比不上北京，但公园里的花木也让人叹服。来到草地上坐下，她开始神采奕奕地诉说她的过去、她的快乐与失落。有时候则安静地听我讲故事。我发现，她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我也把心中的苦楚告诉她。

　　许久，她眨着那双大眼睛问我：“要是生命能永恒就好了。”我不知她是否是在埋怨人生苦短，还是领悟哲学，也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人的一生就这么短暂，就像看书，读完那么几页故事就到尽头了。更让人感到悲哀的是，有些人的生命只有一瞬间！”我指了指满天星星：“就像流星！”她那充满迷茫与无奈的眼神望着我指去的地方，凝视了许久，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她趴在我的肩头伤心地大哭。我又一次感觉不知所措。

　　这个既会玩闹又多愁善感的女孩，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我很惊奇地问她：“思欣，你为何都不叫我带你去看大海呢？”我发现她只会闹着去游乐园、公园、商场等娱乐场所，就是没有说过要去海边走走。她好像早意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无语。在她眼神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最后，她告诉我：“大海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我连做梦都想着去沙滩上走走。我想有一天我会去的，只是现在我不敢去，等我要去的时候，我一定叫你好吗？”她摇着头，我默许。

　　思欣，我会等你去看大海的。

　　(五)

　　那一天，我捧着许多奇形怪状色彩鲜亮的贝壳在她眼前一晃。她眼睛一亮，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抢我手上的贝壳，我故意不给她，在她面前炫耀着这些贝壳有多珍贵，拣了好久才选出最漂亮的。她好像被逼急了，开始追过来抢，我哪会轻易给她，绕过沙发和她捉迷藏，思欣一边追一边扔沙发垫，我还是在她面前晃动贝壳，她好像没办法了，但又死盯着我手上的贝壳不放，于是开始求饶了：“我看一下就好了啦，快拿过来!”我说：“偏不！”可没注意到此时她已追过来，我一愣，就在快被她捉到时，不料她脚碰到沙发边，竟扑倒过来压在我身上，我难堪地爬起来，却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唇，彼此不好意思地转了下头，又情不自禁地吻着对方……从眼角看到思欣绯红的脸，只记得手上的贝壳洒落了一地……

　　她答应我一起去海边，去沙滩上拾贝壳。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一路欣赏一路高歌，终于来到了海滨度假区。第一次见到蔚蓝色的大海，思欣感动得哭了，望着广阔的天空下一望无际澎湃的海面，她急忙脱下鞋子光着脚跑向浪潮欢呼起来，她用力地拍打着水花，任一波波浪花打湿裙子。我也拍起水花和她嬉戏，“欣，快来捡贝壳，你看，那边沙滩上有好漂亮的贝壳呀！”我们边在沙滩上玩闹边捡贝壳，谁知她竟把我的外衣拿去包贝壳！这可恶的家伙！

　　到了晚上，思欣似乎被迷人的海滨之夜陶醉了，动情地清唱着几首流行歌曲。海风吹起她的飘飘长发，在柔和的月光下，这穿着白色裙子迎着海浪的靓影，更加楚楚动人。静静地依偎在沙滩上看星星，我期盼此刻会是永远。

　　(六)

　　一轮红日从海平线升起，蔚蓝的大海上空显得更加充满朝气与希望。思欣看到梦寐以求的大海了，也看到最绚丽的朝霞，可思欣也要走了。回望身后的茫茫大海，我们紧紧拥抱。该是离别的时刻了，回首沙滩上两人走过的深浅足迹，我们无语。

　　火车快启动了。思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愿离去，我忍住眼泪，摘下手表，将它连同一包在一起捡的贝壳放在她手上，示意她快点上车。她也突然想到什么，从背包里拿了一个信封给我，然后便转身离去。我忍不住呼喊：“范思欣，你还回来吗？”她一直摇着头，突然放下提包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我们都明白这一分手或许就很难再见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精巧的贝壳，把它放在唇边隔着贝壳吻了我一下，“这贝壳上有我亲手刻的你我的小名，今后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个贝壳吧，记住，它上面有我们的吻痕！”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完就转身踏上了火车……

　　掀开信笺，里面放着一条她最心爱的水晶手链和一封信：

　　亲爱的小帆布：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已恋恋不舍地上火车了。想起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真的好舍不得离开你。你是我生命中惟一呵护过我、能给我幸福微笑的男孩。我爱着你，真的，如果老天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好爱你一辈子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守在你身边！可我做不到啊！我还没开始就已输给了命运。知道为什么我深爱着大海但又惧怕大海吗？因为看到大海就让人想到希望，想到生命的艰辛！我渴望生命!可对于一个已活不了多久的人面对大海简直是看着自己快磨灭的灵魂一寸寸地腐烂。我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不幸是因为我是流星！幸运是因为在我快逝去时在漆黑的夜空和你擦出那道光亮美丽的爱情弧线，它值得我回味一辈子！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来时只带两个月的眷念，去时却带着一世的执著！告诉你，来这边是我在逃避自己，逃避刚诊断出的脑癌通知。本想痛痛快快放纵两个月再寻短见，但现在因为有了你，有了大海，我看到了希望！我已答应家人去加拿大做脑移植手术，如果手术成功了，我还能活着回来。可也将失去记忆啊，我们之间的爱就会被我遗忘的，我该怎么办？答应我，五年后若我真的能回来你就来追我娶我好吗？无论结局如何，我会衷心祝福你快乐！

　　(七)

　　解开小帆布包，那条水晶手链在阳光下晶莹得透出几许光芒。两年了，在日思夜想的煎熬下我整整等候了两年。两年里，谁会明白我苦苦等待的艰辛？捧起这条惟一的水晶手链，泪水静静地滴在水晶上又静静地落入海中。在我怀着不变的信念做着祈求上天的梦时，远方传来的死讯“炸伤”了我的耳朵和心灵！或许一开始上帝给我的仅仅是一个爱情的梦。

　　手里那个有字迹也有吻痕的贝壳悄然无声地落进大海，就让这份短暂的爱情在海的怀抱里有个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