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时候，大家可能都意识到没有多少岁月可以任由自己蹉跎了，于是一个赛一个地用功，夜自修的时候静得谁要是放个屁全班都能听到，甚至教师熄灯后到路灯下看书的都有，不过我以为这一姿态多少有些夸张。

　　经过漫长的暑假，重返校园后看着那些新升上来叽叽喳喳的高一新生，我们这才意识到，自己浑然不觉中已成了学生老大哥——高三了！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见了面都特亲热，大家就像是井冈山会师时的两军战士般亲切握手拥抱嘘寒问暖，透着重逢后的喜悦。江勇成了大家调侃的话题，因为这个三天才洗一次澡的家伙那天竟然也穿衬衫、打花领带、蹬一双钉了马掌的三节头皮鞋，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往头上打了足有半斤发蜡光可鉴人，周颂说他那德性简直就是“屎壳郎滚雪球——也知道五讲四美了”。

　　班主任一进来全班同学就哄堂大笑，因为他那条花领带跟江勇的一模一样，可等大家都回头去看时，江勇的那条领带竟变戏法似的不见了。不知内情的班主任站在台上就像个不知自己哪句戏词唱错了的京剧老生一样手足无措，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毕竟教室是他的世袭领地。他清了清嗓门念白道：“同学们，高三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都很清楚，这两个学期是最关键的！从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来看，我们二班总体上都是考得不错，几门会考的通过率也还行……

　　“老师，你就说‘但是’吧！”陈心在下面接茬道。

　　“但是！”班主任瞪了陈新一眼接着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家就不用努力了，每个人还是应该找找不足，在这个学期努把力，加把油，争取更上一层楼，愿大家齐头并进，都能考进大学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班主任用了整整一堂课的时间进行动员，语调激昂，语句铿锵。他说到了青春时光和大学校园的美好，说到了他曾经也是个顽劣的差生，没少让人操心，但一到高三就像洗了脑般醍醐灌顶回光返照，认识到“母亲只生了我的身，书的光辉照我心”，从此卧薪尝胆、凿壁偷光甚至是头悬梁锥刺骨，吃遍了苦中苦终于在高考中喜中榜眼。说到动情之处他手舞足蹈捂着心窝一脸深沉地走了。我们听得振奋，一班的郭子一个劲地问我：“怎么，你们郑老师心脏病又犯了？”

　　说实话每一次老师这么动情地对我们进行教诲，我都会被深深地感动，但现实让我清楚我只是一只混在波思猫里的灰耗子，同学们是凭实力和智商考大学，而我却只需要用我的双腿跑出优异的百米成绩就可被特招。老师也很清楚这一点，否则仅凭我的理科成绩每门都把平均分拉下一分多这一点，老师们绝对有理由合伙拿刀灭了我才解恨。其实我也很纳闷，我不怎么用功可我的文科成绩在班里始终是一骑绝尘，但无论我怎么努力数理化三门加一块永远也抵不上一门文科的分数；我只训练了一年半数学，概念却仍然停留在初中一元二次方程和直角是90度钝角比直角大锐角比直角小的水平上。曾经我彻夜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看了《阿甘正传》方才恍然，并且倍感欣慰的是：原来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啊！

　　夏天学习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太阳当空照，花儿都晒焦，老师可以轮番上阵而我们却必须奉陪到底。生长激素的快速分泌使得你老也睡不够，窗外的知了声更让你犯困，惟有墙上的“离高考还有X天”倒计时牌能让你清醒片刻。每年夏天我总是班上最精神的一个，良好的体质使我精力充沛，每个老师都喜欢看着我讲课，尽管他们也知道我的耳朵是处于失聪状态的。而像周颂这样意志比较薄弱的人就无可救药，上课睡觉倒也罢了，偶尔偏还要冒出几句不着边际的梦话，托着腮帮歪着嘴口水能淌下一尺来长。但怪的是只要老师一临近，他就会一下警觉，抖抖腿或搔搔头表示自己一直在听，这种本事是需要水平的，只有像周颂这样有经验的人才能做到。

　　高中时代最后一个炎热的夏天终于在周颂的梦话和哨声中渐渐地流逝了。秋高气爽的时候，大家可能都意识到没有多少岁月可以任由自己蹉跎了，于是一个赛一个地用功，夜自修的时候静得谁要是放个屁全班都能听到，甚至教师熄灯后到路灯下看书的都有，不过我以为这一姿态多少有些夸张。

　　哥们的用功让从不好好学习也不求天天向上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马群里的骡子——很不入流，除了天天训练外，每天我只能靠去阅览室看书打发时间。那时我喜欢上了王朔的作品，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乐而忘返于他对传统世事的叛逆调侃。当然那段时间最大收获还是认识了高二的女孩小臻。放学后她常去田径场，笑我就是个属骡子的穷命——光会跑圈还挺无怨无悔的。

　　寒假的一个早上，我们少体校分队踢足球，头球冲顶时我和守门的志刚撞了一个满怀，他90多公斤纹丝不动，我却比皮球弹得还远，落地时手掌和肘都摔破了，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到训练房去清理伤口。没想到小臻也跟进来了，用红汞水帮我擦伤口时我痛得像蛇一样丝丝作响，她一脸同情地看着我，随即眼泪下来，我拍拍她的童花头说没事，没想到一下就被她那种忧伤的眼神吸引了，我鼓足勇气也没能逃离她那忧伤的眼眸。我们长久地对视着，热烈中带着点怂恿，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却慌了手脚，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小心儿小肝儿扑通扑通地直蹦蹦，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我找不出拒绝一种情感的完美理由，但我一直都把她当成小妹妹，所以我只是低着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红汞棉球在我臂上擦着擦着就偏离了轨道。那十几秒钟真的很漫长，后来当她猛的抬头，带了种怨恨和羞辱感瞪了我一眼跑出去时，我已被她涂得像个红孩儿，我当时后悔了，可实在没有勇气把她追回来。

　　这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阅览室，每天一进学校就像被通缉的地下党躲进教室，怕看见小臻会难堪。我趴在窗台上一天天地看着雪融化了，树绿了，嫩芽儿都抽出诗意了，这段盈郁于心的情结才渐渐地消却了。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了，这也意味着我们各奔前程的日子即将到来，同学们都挺依依不舍的，别有一番留恋滋味在心头。以前吵过架红过脸的也都一一言归于好，再碰上点什么事都会像是少先队员给雷锋叔叔让座一般你来我往地谦让再三，班里56个人团结一心，气愤空前地融洽和谐。班主任似乎也受了感染，看见我也不再像杨白劳看见黄世仁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常常如同牧马人痛爱自己的坐骑一样轻轻地拍拍我的头叹气道：“哎，你这孩子，也真够淘气的！”但那话语中已没了责怪，多的是一种婉转的感叹。那样时刻我也会由衷地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真的挺对不起老师的，没少惹他们生气，不免感时伤怀暗恨自己早不良心发现，及至如今虽猛回头却已是朝花夕拾悔之晚矣，唉！

　　6月底，学校便开始放假，让我们回去认真复习迎考，由于我已经结束了体育特招测试，高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形式，所以开始几天我只是百无聊赖地睡睡觉。有一天晚上听收音机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班主任在电台为我们全班同学、点的一首歌：《THE Graduate(毕业生)》，听着听着一下子触景生情，心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心血来潮地找了支笔想把这三年的美好时光都记下来。从来都是笔拙的我，明明却写得出奇地流畅，写得越多，回忆起来的事情就越多，最后只能用这样简单的文字作了结尾——

　　“我无法挽留这三年美好的时光，正如水草不能挽留流淌而过的河水，过去的都将过去，但我不会忘记，因为这一切，我都已经，记在心里……”(文/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