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如自己所愿活上一千辈子,但他短暂的一辈子依旧如此之美。不过他还有一个美丽的心愿未能实现——
□本刊记者 沈祖芸
朋友来电说,“陈逸飞走了”。我非但不信,还有点生气,“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直到打开电脑,陈逸飞的时尚照片赫然出现在网页头条,我才明白,这个一辈子忙碌的艺术家连离世都如此匆忙。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耳畔忽然回响起他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生命是如此之美,让我们活它一千辈子吧!”
陈逸飞没能如自己所愿活上一千辈子,但他的生命依旧美丽。我的思绪禁不住回到了5年前,在他的住所与他畅谈的那个温暖午后。
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当时还是《上海中学生报》记者的我策划了“世纪相约”的名人访谈系列报道,试图通过世纪之交对各个领域里名人的访问给中学生带来一些启示和引领。当我们的视线停留在艺术界时,陈逸飞的名字便锁定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陈逸飞,并相约在他住所兼工作室接受访问。那是一个初秋温暖的午后,陈逸飞的家就在虹桥开发区的一栋高档商住楼里。
至今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尽管准备了大量的采访资料,但陈逸飞的开场表现却那么出乎意料。他先是一见有摄影记者,“扭头就走”。再出现时,他已换上一套深色西装和灰色条纹立领衬衣。他整了整衣领,认真地问:“这样可以吗?”
——他无处不时尚,并把时尚上升为一种修养。
坐下后,陈逸飞没等我提问便兴奋地说:“我今天特别高兴!”
“是因为要接受我们的采访?”我开了玩笑。
他又笑了,说:“早上看新闻,我国自行研制的新型运载火箭发射成功。这说明我国在科技领域已屹立于世界之林,所以只有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时,才会产生由衷的自豪。我们搞艺术的也是如此……”
于是,我们言归正传,开始了采访。
——他无处不激情,并把激情演绎成一种情怀。
现在回想起这些片段,依旧觉得亲切。我常常在想,一个人能有大成就,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在陈逸飞绝美谢幕之际,我似乎有了答案:是对自己的理性判断和执着实践。陈逸飞就是如此,他画画、拍电影、做服装、办杂志,看来样样成功,可正如他告诉我的,“我做的都是自己的‘强项’,都是围绕‘看’的艺术展开的。我从不会去买一分钱股票,去投一分钱房产,因为那些都是我不懂的。我总在做熟悉的、热爱的并且有能力去完成的事情。”
首提“视觉艺术家”
和陈逸飞相约的时候,他刚刚从纽约参加完自己执导的新作品《逃亡上海》首映式回来。也许这部影片并不如《人约黄昏》那样卖座,但它却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艺术家的社会责任感。《逃亡上海》讲述了二战期间,在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愿意犹太人的情况下,上海却因让3万名犹太难民幸存下来而成为“方舟”。陈逸飞把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拍成电影是有意识地宣扬中华民族的人道主义和宽容美德。世界各国的人看完这部影片后不由得发出感慨:“只要看看片子就知道中国人有多善良。”
从作画到拍电影,然后办杂志、做服装,陈逸飞把艺术逐渐串联成一个产业,也因此受到许多争议——该怎么定义他?他还是个艺术家吗?这个问题,早在5年前,他就作出了回答。现在想来,那次相约,陈逸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对我说,“我更希望有一天大家能认可并称呼我为‘视觉艺术家’。我一直有‘大美术’的观念,把画画的美术扩展到更大的范围。因为视觉是多么重要,人们每天都在看,人的举止状态都需要看,服装、艺术品,甚至一些创造性的东西,都需要用眼睛看。围绕视觉做艺术,我感到快乐无限。”
在陈逸飞的住所,除了能感受到简约而实用的空间艺术带来的惬意,我更被随处张贴看似凌乱的“草图”带来强烈视觉冲击。陈逸飞告诉我,他不能说出自己5年后的作品会是什么样,所以都把灵感贴在墙上。墙上的那些素描,那些涂鸦,都是他空闲时随手写在纸上的一些构思,这些也许就会成为今后某幅大作品的蓝图。他像个前辈娓娓道来的话让我刻骨铭心:“这就是积累,人生最重要也是积累,在积累中汲取营养,这样思维的火花才会渐渐绽放。”
现在回味,搞艺术如此,教育或其他领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一个和教育有关的遗憾
去龙华殡仪馆参加陈逸飞先生的追悼会,路上遇到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问才知,他们都是陈逸飞的fans。无论他们现在是读书还是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有一点是共性的:他们被陈逸飞的时尚所吸引,他们对逸飞视觉的认同。
然而当我走进中小学校园,和一些美术老师闲聊。出乎意料,他们中的有些人明确告诉我陈逸飞太复杂,不适合校园,甚至有可能让启蒙阶段孩子对美术的理解产生偏差,我们还是应该回归绘画的本原。
对某些美术老师的想法我也许不能去指责,但我们应该想想绘画的本原究竟是什么?逸飞fans对美的追求与感受又能说明什么?
陈逸飞曾经告诉我,希望中学生应该从小懂得“时尚”,这并不是指要花很多钱,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美的。他说,很多人认为时尚就是要豪华铺张,这是很不对的。我们要教给学生们的时尚,是一种美育能力。过去蔡元培提出“以美育带宗教”,虽是20年代的口号,但实际却是要培养年轻人的审美情趣。它包括了人的举止行为、对周围美的事物的认识和理解等等。
说到教育,陈逸飞语重心长:“学校教育太重要了,如果学校美育做得不够得话,会延误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成长。一个人连欣赏美、使用美的能力都没有了,其他任何事可能都做不好。”他还举了杨振宁的例子来说明,杨在日本发表的学术报告题为《科学与美学》,把深奥的科学用浅显的艺术的语言表达,打动了全场所有的听众。“学校不能把艺术与生活、学习隔离开来,而要重视美育的力量!”当时的他又有些激动了。
记得那天的采访,我们还有个约定。他说,学校应该开设专门的“时尚艺术”课程,一周一节必修,如果可能的话,可以找几个学校做试点,我有兴趣来亲自上课。这绝不是浪费,我相信这会对学生的成长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这个梦想最终成了永远的遗憾。就在陈逸飞离去的那一刻,我似乎更能体会出他那句话的意蕴:“生命是如此之美,让我们活它一千辈子吧!”——如果每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也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那我们的教育可能就是成功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陈逸飞的绝美谢幕可以带给我们更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