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林蔚 龚瑜

　　“现在的中小学语文教学太无趣！”在刚刚结束的第二届“语文之星”夏令营上，复旦大学中文系副主任汪涌豪教授等专家陆续向中小学语文教学开炮，并列举出“无趣语文”的种种后果，包括中学生作文八股化、语言创造力缺乏等。专家忧心，在当前的教育环境下，中学生语文水平将不断地大滑坡。

　　此前，一系列有关母语教育的新闻已令人忧心忡忡。那边，孔子学院陆续在国外挂牌，首届世界汉语大会轰轰烈烈的召开，海外汉语学习热正如火如荼。这边，有消息称，今年高考广东考生在作文中得到50分(满分60分)以上的不足7%，一些学生照抄某些流行歌曲的歌词或作文说明中的文字了事，而在古文翻译题中有1万多人得零分。许多青年学生写不出像样的文章，被指责为“英语六级，汉语初级”、“能讲一口流利外语，却写不出像样的中文”。

　　而此前，复旦大学举行汉语言文字大赛，留学生队伍夺冠，更令人大跌眼镜。“墙外开花墙内不红”，国内母语水平大滑坡，再度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是什么让语文变得无趣？

　　当前语文教育，不仅令学生痛苦，也让老师颇受折磨

　　“轰轰烈烈又寂寞孤单”是专家对中学语文学科现状的形容。一方面，针对语文教育的讨论热烈非凡，另一方面，语文学科在中小学却长期处于不受欢迎的境地。华东师范大学周宏教授表示，语文是一门需要积累的学科，很多家长认为与其花很多时间精力在语文上面，还不如用在其他学科上，见效快，更有利于应试。即使是一些学校的行政部门，虽然不可能不明白语文学科的教学规律，却也纷纷把筹码压在语文以外的学科上。“这是整个社会以升学率评判学校教学质量之下的无奈之举。”

　　近年来，国内关于语文教学改革的举措不断。中小学课改，高考作文改革等等。但是，只要有高考这个指挥棒在，语文教育就脱离不了功利性。

　　“应试教育下的语文试题把本来有趣的文章分解得七零八落，把充满生气的文章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零件。现在的评价机制是那样的单一，一切围着考试转，一切围着考分转。管它有趣无趣。”

　　而中学的语文教师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在他们看来，当前的中小学语文教育，不仅令学生痛苦，也让他们颇受折磨。“我们当初在师大学习时，也曾雄心勃勃地要把语文课上成最有灵性的、最有生机活力的课，可一旦进入到现实的教学之中，我们便无法跳出模式化的宿命怪圈，并渐渐痛苦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因为，学校要升学率，学生要考试。”

　　应试教育的功利性，把语文牺牲掉了

　　“应试教育中的功利性，把语文牺牲掉了。”清华大学中文系副主任格非教授说，语文的素养在于日积月累，而非一蹴而就，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却不见得就能考高分。“数理化的投入，是0分到100分的变化，同样精力在语文上投入，却是60分到100分的变化。”“带着功利目的去背文章，学知识，最后这个知识就僵死了，因为光背而不理解，完全不能运用。”格非曾在清华大学的网络测评中作过一个试验。选用《红楼梦》中一段，给出“黛玉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黛玉走了进来／黛玉摇摇地走了进来”三句，问学生哪句最好。“不同的版本中有不同的记载，如果学生好好思考一下，一般会选择符合人物性格的最后一句。”但令格非失望的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跑去翻书，最后选择普及版本中的第一句。“这是明显的应试教育后果，他只相信课后的标准答案，没有反对权威的勇气，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应试教育的功利性，也是造就学生八股文章的主要原因。高考作文模式化，考生求稳，求多拿分，“他们不明白文章的形式，是要和你表达的内容相关的，要把表达的意思说得准确。这是写文章的要点，中学老师应该把这种大道理教给学生，但现在学生显然被引导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在错误的道路上，怎么改都没用。”

　　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发展似乎是个例证。高考作文被指责老气横秋，太应试，就出现了新概念作文。最初，新概念以体现学生特色被褒扬，认为文体不拘一格，语言生动风趣。但几届活动之后，这种新的形式也开始僵化了，模式化了。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针对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辅导班。“一旦某种形式成功以后，学生就误以为现在时髦的走红的就是这样一种形式，比如‘痛并快乐着’‘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这样的标题。比如新概念中‘于是’一词的滥用，以及一些动不动就用一些莫名奇妙的排比。”格非说。

　　在此次的“语文之星”夏令营中，亦有学生激烈地表示，数理化竞赛得奖均可加分，作文竞赛得奖却无分可加，实在有失公允。“这还是应试所致，功利性的教育下，语文变得越来越粗线条了。

　　社会价值判断单一化，语文的乐趣越来越难还给学生

　　尽管语文教育受到越来越多的责难，但几乎所有的专家和师生都认为，板子不能只打在语文教育上。“当代社会的功利化，已经愈演愈烈，这是在以前的中国社会中没有的。”格非表示，“比如对小孩的培养。当年叶圣陶说‘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孩子，为什么要我的孩子来出人头地’，大教育家认为，让小孩出人头地是很痛苦的事情。”但现在我们的教育目的只有一个，成功，把孩子训练成一个成功的人。

　　从小聆听“好好学习”指导的学生们，从一开始便被剥夺了学习的兴趣。很多人是在压力之下，背着负担学语文的。

　　格非在法国给中学生上课，讲解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翻译之后，法国师生直呼中文之妙，要求加学中文。但同样的情景放在中国，老师只会要求学生背诵作者、诗句，以及反应的思想主题。没有心灵的感受，语文的创造力自然逐渐丧失。因为“数学就是好玩”，陈景润才能成为大数学家。格非说：“我们应该把语文的乐趣还给学生。”

　　但是社会价值判断的单一化，却让语文的乐趣越来越难得到还原。因为成功的标准只有一条：好好读书，上个名牌大学，找个好工作，挣大钱。大环境不改，小环境就越难生存。

　　首先是各级考试制度中的重英轻汉。一些地区的“小升初”考试，只看数学和英语成绩，语文基本不作数；中考、高考，英语和汉语平分秋色；至于事关就业和升职的英语等级考试和职称英语考试，更是许多人难以逾越的门坎。

　　有统计显示，中国的大学生，花在英语上的精力，远远超过了母语学习，甚至也超过了专业学习。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曾对4000多名非英语专业的在校大学生做过调查：大学期间，您花在英语上的学习时间有多少？回答“几乎全部”和“大部分”的，竟占到七成以上。

　　企业用人对外语的要求越来越高，对母语却几乎不提。市场的价值判断直接影响高校的教学。

　　北京一所高校的人文学院院长表示，他们学校取消了大学语文公共课，但同时却要求中文系学生必须学习高等数学。南开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王立新认为，高校和中学应该联手一起做好语文教育的工作，但现在许多高校的写作课已经被取消，这怎么促进中学语文教育改革？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主任陈跃红对母语学习在当下青年学子中的滑坡深表痛心。他说，即使在北大，以高分考进中文系的学生虽然在写一些轻、浅的东西时还能做到文从字顺，但一旦涉及学术论文之类的较厚重文章的写作时，便常常会出现“失语”状态，在修辞方面的“西式”倾向相当明显，让人难以看懂。至于理工科学生汉语表述能力越来越差，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中西方文献相互之间的翻译、介绍已经出现了问题。

　　“我们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扭转社会的状况。”格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