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师刚到学校，为了整一块菜地，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小山村无处买菜，青菜萝卜都要自己种出来。雷老师大学毕业，没有种过地，一垄地挖得坑坑洼洼的。有个家长到学校给孩子送饭，看到雷老师在地里忙得满头大汗，就抢过锄头，把地整踏实了。

　　白天，几十个孩子让小学校充满了生气，到处是琅琅书声和打闹声。傍晚放学后，孩子们都走了，特别是晚上，山里安静得叫人发慌，雷老师就很寂寞。他是学美术的，双休日就背上画架，去山岙岙里画画，从早上要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当初刚参加工作，雷老师从城里坐了两个小时的中巴车，来到山外的大坝口，去接他的机帆船已经等在了水库边。雷老师上了船，问一个村民，到洋口还有多远。村民愣了一下，说有五十多里呢。后来机帆船从中午一直开到傍晚，洋口还没到。雷老师又问，村民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五十里，是直线距离呢。

　　冬转夏来，雷老师的菜地也长出了各样的蔬菜，有红的辣椒、青的白菜、亭亭玉立的大蒜和随地攀爬的南瓜。可是他的瓜总是要瘦弱一些。雷老师在石堆上开出的地，贫瘠着呢。

　　不知道哪一天，有个孩子早上来上学，把一棵大白菜放在了讲台上。雷老师很意外，问是谁带来的，孩子们都哄的一声笑出来，没人说是谁。第二天，讲台上有了两根青碧的丝瓜。第三天，讲台上放着一串香香的豆腐干。

　　豆腐干雷老师能猜出是哪个孩子带来的。程小枫爷爷开过豆腐坊，手艺远近闻名，光看看豆腐的模样就知道是他家的。可雷老师没有说破。每天中午，他把这些菜都烧一盆，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吃饭。孩子们多数带的是咸菜，吃着雷老师烧的菜，他们都说比妈妈烧的还好吃。

　　有一天上学，雷老师发现有个孩子在哭。那孩子父母都在省城打工，家里就一个年迈的奶奶。原来，这孩子也想着给雷老师带菜，等家里的母鸡生了五个鸡蛋，小心翼翼地装在书包里。上学路上，却被石头绊了一跤，人摔了，手上还记得把书包举起来，还是破了三个鸡蛋。剩下的两个，是用手捧着，带到学校来的。

　　雷老师拿来紫药水，给孩子清理膝盖上擦破的皮肤。上课时，看见讲台上的两个鸡蛋，忍不住鼻子一酸，赶紧假装转身写黑板，把眼泪擦掉了。

　　那两天，正好雷老师的城里女朋友跟他吹了。雷老师半年难得出一次山，他前女友爱上了一个公务员。

　　雷老师的菜地瓜果都长得好，孩子们都夸雷老师种菜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晚上，总会有学校附近的家长，来请雷老师到家里吃饭。村民家杀了一只鸡，买了两斤肉，水库里钓上两条鱼，都记着雷老师。有时就支使孩子：“去，把雷老师拉来。”每次孩子拉着雷老师的衣服，把他拉到家门口，大家都很高兴，孩子更是得胜一般。

　　雷老师就是这样练起了酒量。可是他控制得好，绝不让自己喝醉。老师，怎么能喝醉呢？他自己这么说。

　　本来，雷老师去年就能调到山外去了。他已经在这大山里，干了十二年，再不出山，这辈子恐怕连老婆都娶不上了。雷老师的父母在城里上班，跑了半年，终于把调动手续都办好了。可是洋口小学的另一个老师却突然生病，没有新的老师分配进来，雷老师也走不成了。

　　雷老师是我表弟，现在是校长，管着他自己和三十四个学生。前些日子我去他学校采访，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垄菜地，颜色鲜绿，瓜果飘香。

　　作者：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