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高校毕业季的新气象是什么?借用国内某高校校长日前说的一席话:“毕业致辞一个比一个精彩,毕业典礼上校长的演讲要是不精彩,你都不好意思毕业……”
致辞有改编自流行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时髦范,也有“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文艺腔,还有“清华(微博)北大是软卧,一本是硬卧,二本三本是硬座”的调侃式。不过,最近网上热传、网下盛议的,倒是两段并非出自校长的毕业致辞——
一是浙江大学(微博)光华法学院副教授高艳东在2012届学生毕业典礼上的“甄嬛体”讲话,“朕私下想,诸位书生必是极好的……”
二是北京大学(微博)中文系1988届毕业生卢新宁在3天前应邀返校参加毕业典礼时与师弟师妹谈的,“在怀疑的时代依然需要信仰”。
这两段致辞,仔细读来,耐人寻味。我们有什么样的“最后一课”,在一定意义上,与时代、大学以及国民大众的“公共表达”这些字眼有关。
“希望能让他们快乐毕业”
众爱卿均是高帅富,众爱妃均是白富美。但是,请你们记住:事业有成的、当领导的,往往都是矮挫穷——我们的领导除外。因为,法律只评价客观行为,而不关心主体形象……你们说,到浙大来混,将来要做一个混混。但是,浙大毕业生不能做个小混混,要做个敢爱、敢恨、敢裸奔的文艺混混……大学有相同之处,进来的时候,要学习做人,出去的时候,要好好做人。你们经历了三年、两年的有期徒刑,有的人是打着游戏度过的,有的人是打着kiss度过的,有的人是打着酱油度过的,不管你们曾经打过什么,你们统统刑满释放。出去后,要记得,得人品者得天下,要以德服人。最后,请让我以老师的名义说声:真的爱你——摘自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副教授高艳东在2012届学生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昨天下午,高艳东接受本报采访时坚称,自己是一个“中庸”的人。
尽管,这位青年教师近日刚刚由于“标新立异”的毕业生离别赠言而着实火了一把。
在毕业致辞开头,高艳东自称为“朕”,台下即将毕业的同学则被他戏称为“爱卿”、“爱妃”。这样的“甄体”(由热播电视剧《后宫甄传》而走红的宫廷式语言风格)效果如何?昨日记者还采访了光华法学院的4位应届毕业生。他们都说,当时高老师的发言赢得了同学的阵阵掌声和频频笑声。
采取这种演讲方式,“与毕业这种特殊形式和毕业生以‘90后’居多是分不开的,”高艳东向记者解释,“穿插一些幽默的语句,能够拉近我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他们辛苦了4年,希望能让他们快乐毕业,带着欢乐离开学校、走向社会。”
受访的毕业生则一致认为,此次致辞和高老师平时说话风格很接近。毕业生章天怡说:“高老师平时上课就比较幽默。不管毕业致辞采用的是哪种风格,传达出来的都是对学生未来发展的祝福、对学生成长的关心。”
高艳东告诉记者,“无快乐不学习”和“无案例不刑法”,是他所倡导的学习方式和教学风格,在讲课时他喜欢将一些高深、枯燥的法学知识转化成轻松幽默的小故事,寓教于乐。
课余时间,他还时常和学生一起打打篮球、谈谈心。“平等的交流使师生之间更像是朋友。”高艳东说,这次致辞,自己是发扬了“草根精神”。这与大多数浙大人骨子里敢于突破、敢于创新的精神,与浙大“求是创新”的校训是一致的。
“大声说出认定的东西”
与我们这一代相比,你们这一代人的社会化远在你们踏上社会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文学理论无法识别毒奶粉的成分,古典文献挡不住地沟油的泛滥。当利益成为唯一的价值,很多人把信仰、理想、道德都当成交易的筹码,我很担心,“怀疑”会不会成为我们时代否定一切、解构一切的“粉碎机”?我们会不会因为心灰意冷而随波逐流,变成钱理群先生所言的“精致利己主义”,世故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梁漱溟先生写过一本书《这个世界会好吗?》。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它以朴素的设问提出了人生的大问题。……最后,我想将一位学者的话送给亲爱的学弟学妹——无论中国怎样,请记得: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再黑暗。——摘自1988届毕业生卢新宁在2012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在2012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典礼上,卢新宁是受邀返校致辞的唯一一位已毕业学生。
这位1988年本科毕业的师姐,坦言她受邀时其实内心很挣扎:究竟要不要来致辞?可当年的同班同学都力劝她来,包括她的丈夫,还包括一位远在澳门的同学。
为什么?因为过了20多年时光,这一代的风气和这一代人都不一样了,但恰恰因为不一样了,同学们无一例外地希望她来“代表那一代人,向自己的弟弟妹妹说点什么”。
而说点什么呢?毕业之后就从事新闻工作的卢新宁昨天对记者说,她就想说点真话,说点真诚的话。真诚,是她所定义的好的毕业致辞的第一要义。
“社会转型时期谁都有困惑,并不仅仅是大学生才有。但面对困惑和各种复杂的问题,是不是只能泛滥着怀疑主义?”
卢新宁说她很害怕,这些掌握未来中国份量和质量的大学生们,不再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不再相信学场有别于官场,不再相信学术不等于权术,不再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
那么应该相信什么?卢新宁在致辞中并没有明言。她对记者说,相信这一代大学生会有自己的选择,相信他们一定会对社会负起责任,相信他们是能够立于天地之间的,相信他们“在这个怀疑的时代依然需要信仰”。
卢新宁说,由于致辞时间受限,她删掉了原稿中培根的一句话:伟大的哲学始于怀疑,终于信仰。“不用害怕圆滑的人说你不够成熟,不用在意聪明的人说你不够明智,不要照原样接受别人推荐给你的生活,选择坚守,选择理想,选择倾听内心的呼唤。”
“大声说出自己认定的东西,我不怕挨板砖。”采访最后,卢新宁说。
一道“公共表达”的公共考题
两年前,华中科技大学(微博)校长李培根16分钟的毕业致辞,让全场7000多名学子高喊“根叔”。此后,媒体网络充斥“根叔热”。似乎正是从“根叔”开始,近两年来毕业致辞尤其是校长致辞,已成为毕业季的看点、热点,并渐成争议点。
例如北大。从欧洲杯、神九到网络爆红的北大保安,校长周其凤向第一代“90后”大学毕业生们表示:“我努力学习你们用的话语,用心体会你们这代人的快乐和郁闷。”而在场的化学系学子,高喊周其凤所做《化学之歌》的歌词“化学是你,化学是我”,向校长致意。
又如太原理工大学。校长张文栋18分钟的演讲,被掌声打断20次,全场学子起立高喊“栋哥!栋哥!”。
该如何看待这些“个性致词”?早在去年,据报道称,就有一位校长公开批评 “现在很多大学校长的毕业讲话大量使用互联网语言”的现象,认为看了以后“有种苦涩的感觉”,担心这样下去“我们就失去了自己的文化”。
另一个引发争议之处,在于被指“形象营销”。一位曾参与招生的大学老师向记者表示:大学之间,尤其是排名靠近的大学之间,竞争激烈。毕业致词“博出位”,可能是大学“软实力”营销的某种方式。
但多位采访对象均向记者表示:网络不网络,只是语言贴近的一种表达方式,关键还是要有真情实感、讲真话实事。相比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成为套路的毕业典礼讲话,客观地说,近年来的毕业致辞新意迭出,乃至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其实也折射着一种进步。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微博)副院长熊丙奇(微博)曾经说过,芝加哥大学校长哈金斯在任职第一年就作了64次公开演讲,提高了芝加哥大学的影响力,增进了师生团结,并诱发了大众媒体对该校改革计划的热切关注。
也就是说,在演讲与做实事之间,似乎也有一个平衡点需要找到。
这其实是时代出给国人的一道“公共表达”考题。
“不唱高调,如父如兄”
对公共演说颇有心得的学者朱苏力,写过一本书《走不出的风景》,收集了他担任某高校法学院院长期间的致辞。
朱苏力说,演讲平衡点的把握,就在于“不唱高调”。他主张“如父如兄”,像家人一样,和孩子们分享人生道理,未必要讲成功、理想,但也不是跟着社会流行词语走。他赞许卢新宁的讲演,认为“不错”、“亲切”。
朱苏力强调,讲真心话,而且以台下听讲的人为中心。在他看来,讲演者以受众为中心还是以自我为中心,就是“作秀”与真诚的分界线。
相比动听与乐观,即将踏进社会的年轻人,最需要的恐怕还是真实社会里的经验与教训。1932年北大毕业典礼,文学院院长胡适这样致辞——为了防御毕业以后的堕落,有“三种防身的药方”值得一试:“总得时时寻一两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总得多发展一点非职业的兴趣”,以及“得有一点信心”。
而流传甚广的《哈利·波特》作者罗琳应邀回母校哈佛大学的演讲,则是分享她曾经无比艰难的写作经历。
关注过西方致辞传统的朱苏力认为,自古希腊开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无论是反对、怀疑还是赞同修辞学,关注的始终是演说,特别是公共演说。相比之下,中国古代传统的修辞学是文人士大夫的专擅,重心在文辞而非言语。他在《大学里的致辞》一文中强调:修辞是典礼仪式的一部分,必须服从特定的功能要求,这就要求演讲者尤其是校长院长们,别“端着”,而且要从受众的需求出发。
实际上,在毕业致辞中使用众多网络流行语而走红,被称“杨大叔”的重庆工商大学校长杨继瑞是如此回应质疑的——毕业致辞只是用喜闻乐见的形式上最后一课,绝不是作秀,“孩子马上要跨出校门了,作为师长和朋友,你会担心,你希望他们记住母校,有困难就回来找母校。”
真诚最动人,殊途同归。(记者林环 实习生 陈梦娜 程欢彦 潘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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