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片断(一)
http://www.sina.com.cn 2001/01/21 10:51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心有些乱
宜宾是一个不发达的城市,十年以前,更不发达。那时叶千二十岁,刚刚踏入社会,正准备放手施展才华。但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在宜宾这样落后的地方,怎么来施展才华呢?就算施展了,又怎么得到应有的回报呢?
叶千来自成都。对宜宾来说,那是一个先进,好玩的地方。他是跟着一种小东西来到宜宾的。成都有家公司研制出一种治疗乙型肝炎的特效药,卖得很火爆,在宜宾402医院开了办事处,负责川南一带的经销。叶千读完高中,在家待业两年,熟人把他介绍到公司。经理看他精精干干不说话,只干活,就比较喜欢,就派他来了这里。
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叶千每天要坐七八个小时班,接待从富顺,泸州,自贡,攀枝花,西昌来的客户。权力还小,费尽口舌向客户吹嘘半天,却不能拍板。公司还有个会计,每天只来三四个小时,叶千要把各种表格资料给他准备好,让他定夺。这是个土生土长的宜宾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川南口音,人倒不坏,从来不拖欠叶千的工资奖金。叶千没办法,他还小,得慢慢混,所以他就耐着性子,会计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叶千比较喜欢这个地方。宜宾是个水城,地处岷江和金沙江交界。岷江从北面一个猛子扎到西边雪山过来的金沙江里,古代的人来看热闹,一聚,就成了城市,就是宜宾。金沙江从宜宾往下就叫长江了,这里人聪明,就把宜宾叫做“万里长江第一城”。听听名字,看看城市,气势差一点,但还说得过去。
宜宾天气不好,老是雾蒙蒙,难得看到晴天。四川除了西部的青藏高原,大部分都是这种气候,像雅安,一天到晚雷阵雨,像重庆,还叫做雾都。叶千没考大学,地理却学得不错。他没出过四川,这种气候他不太喜欢,但能适应。
宜宾人会做饭,叶千很喜欢吃,医院弄得就不错,尤其是小灶,他工资又高,吃腻了,就跑到市里去吃怪味鸡,腊猪头,金丝牛肉,板鸭。有时客户请客,还可以喝五粮液,那是真正的名酒,叶千酒量不大,但既然是五粮液,也少不了多喝点。宜宾茶叶好,喝高了,一壶红茶下去,马上就清醒过来,继续吆五喝六地热闹。这个地方就这样,平静,封闭,但是自得其乐。
叶千喜欢那条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医院在山上,有两路公共汽车通到山下岷江大桥,从那儿到402医院还有三四里地。这路不陡,悠闲地盘上来,远远近近都是农田,青山绿水的,透着一股殷实的味道。九零年生活水平不高,面前这些乡舍小楼、竹林田坝、堰塘庄稼,看起来干净整洁,说明大家还过得比较踏实。他唯一不满的是搞不清这是城市,还是农村。一想起这还是他上调大城市的跳板,他就不太甘心。
叶千心思比较简单,平时不想别的,想挣钱。卖药片滋润是滋润,但挣不到大钱。他又没别的本事干私活,这里又不比成都,没什么狐朋狗友,不能兴风作浪。他不知道以后干什么,也很少想。其实他一个月三百多工资已经相当不错了,院长也就三百多,两个副院长都才二百多,老板还看重他,对他说,来这里锻炼一下,了解一下运作方式,就把他派大用。叶千想想也有道理,就耐心起来,上班就跟客户磨嘴皮,跟会计没话找话,下班就去医院的职工活动室看书,看电视,玩扑克打麻将。看多了,玩久了,头晕了,就回去睡觉。这个城市节奏很慢,山上就更慢,更无聊。
无聊几天,想出一个排遣寂寞的办法。他跟院长说想去旁听手术,这样可以增加医学知识,利于今后的合作。这理由很勉强,但院长得了公司不少好处,所以爽快地答应了。叶千高兴,觉得有热闹看。一去就知道错了。肾切除,病人侧躺,拦腰一刀一个大口子,像一根木头被撅成两半支愣在手术床上。许多刀叉管子插在血糊糊的刀口里,不断搅和。叶千听病人叫痛,就凑近点,顿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差点呕吐出来。叶千觉得怪,小时候别人杀猪杀鸡他还争着凑上去,怎么就受不了人血味儿呢?病人叫得嗓子都哑了,原来是麻药的劲过了,叶千设身处地一想,不禁浑身发冷。护士赶快打了好几针,地卡因什么的,病人才安静下来。摘下来的腰子是白惨惨的,扔在脏物桶里,跟那些棉花血水裹一起。这个肾有囊肿和肾癌,必须摘除。病人以后就剩下一个肾了,要是那个也坏了怎么办?叶千想。
后来看其他手术,他就有点畏缩,开颅,开胸,剖腹产,打架斗殴流出肠子来的急诊手术,都不太好看。他不想看,但又不能让医院说他胆小,就硬着头皮一个个盯下来。慢慢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都是命,该怎样就怎样。医生护士看惯了,麻木了,就无所谓了。所以他也坦然起来,有时一边看还一边跟护士开玩笑。他知道这不允许,但可以消除紧张气氛,让他放松些。他发现手术还真让他紧张,这不好,他希望生活平静,心里踏实,所以他几个科室看完一圈后,就没再继续了。
还有一次,他差点救活一个心肌梗塞。那天晚上大约十一点,他刚睡下,听楼上大喊救命,他急忙冲出门,隔壁一个外地来进修的医生也冲出来,两人一起上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把他们拉进屋。一个中年男人,嘴唇都乌了,跪在床上捏着自己的喉咙发抖。进修医生背起他就往急诊室跑。叶千撒丫子就奔去找医生。医生见惯不惊地过来,叫进修的把中年男人往地上一铺,抓起强心针就朝心脏扎去。推了两针,没反应,又在胸口按几下,算是做了人工呼吸,还没反应,就说:没救了,说完就去忙别的了。中年妇女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尸体旁边,开始大哭。叶千心里难受,他想做好事但没做成,觉得郁闷;生命这么不结实,这么脆弱,刚才还活生生的,转眼就变成一具尸体。他一边转过头不去看,一边望着昏黄灯光下那些穷苦、枯瘦、麻木、青白的脸,突然很想帮助他们,但又一片茫然,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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