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人(一)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5 15:17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ShakeSpace
“我要杀了他--!”
腊头老巴声嘶力竭地大叫,用力捶打面前的板桌。榆木板桌散乱的纹理被岁月抹成黑色,禁不起他这一顿好捶,发出沉闷如心痛的声音。家徒四壁,物是人非。老巴瞪着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只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似的。丹玛终是被那人带走了,他的心也给跟着剜去了一块,留下无穷无尽的空间,装填进伤心和仇恨。
小巴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蹲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手里拨弄着乌木镶银鞘的匕首。老巴瞧着他的脸,就好像瞧着自己小时候。一样的倔强,一样黝黑的脸庞,不同处只是老巴的额头上多了无数纵横的皱纹,那是山里的风吹日晒刻下的年轮。小巴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这让老巴感到一丝宽慰:“到底是我的种哩!”
屋里冷冷清清的,灶头下连火都没有生。丹玛一走,仿佛这家里的魂不在了。阳光穿过林间的雾气射进屋子,远处山头上传来鸟雀求偶的鸣叫。老巴把心底的痛苦翻来覆去狠狠地摔打,就像要把它锤炼成一把百炼绕指的缅刀。他一仰头,又干了一碗,自酿的土酒在他胸口火辣辣地翻腾,直冲上脑门。
“那个天杀的勾引去了你的娘哩!”腊头老巴放下碗,重重一巴掌拍在儿子背脊上,“你恨不恨他?”
“恨!”小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来。
“你娘也贱哩!为什么要跟那个天杀的跑了!你恨不恨你娘?”小巴用力攥着手心里的刀子,刀把上的木环格格地响。“恨!”
老巴的喉咙里发出几声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声音,他紧紧抓着小巴的肩膀,一股脑的把斩不断理不清说不明道不白的怨气发泄到手下。老爹的手劲还是那么大,小巴咬着牙,忍着老爹的力道。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年了,上个月和村里几个十六岁的一起行了踩火的仪式,那时可是一声都没吭。
“敢不敢去杀了他!”老巴大吼。
“敢!”
“杀了他!剥了他的皮!吃他的肉!”老巴叫着,眼泪滚滚而下。他知道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那家伙是谁?中原大侠哩!那是汉人里顶有力气的,舞刀弄剑没得比。就靠自己?不成。再加个儿子还是不成,儿子活脱脱自己当年的模样,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十六岁了还长得瘦瘦小小,将来又是一个给太阳晒得墨黑给山风吹得粗糙的山里人。
“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小巴跟着大叫。
“还有你娘!那个贱人!”老巴抓着儿子的肩膀摇了又摇,像是要把一腔辛酸都灌注到他身上。
小巴咬牙切齿了一番,眼里满是怨毒:“杀了他们!”
“好!不愧是爹的儿子!”老巴打定了主意,“跟爹挑蛊去!”
《左传.昭公元年》孔颖达疏:“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蛊。……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今律谓之蛊。”
四乡里都称他做腊头老巴,那是说他在腊月头上蛊神娘娘出阁的日子生的。老巴打小就满山林乱窜,熟知山里各种草木虫鸟的习性,他是这山的儿子。家里墙上挂着熏毒蚊子用的等指宽艾草叶子,梁上吊着养彩虹菌用的稻草耙耙,地下靠着装蜘蛛的碧绿竹筒。方圆几百里地的夷人,再没有一个比他更懂得如何运用这大山的一切。碰上乡邻有中了瘴气的,老巴薅几片别人叫不出名堂的叶子煮汤,就能叫病人第二天精精神神地下地干活去。
可老巴多希望自己没那么些手段啊!他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的那天,丹玛惊叫着到旱烧地来找他。他回到家,就看见那人倒在地上,脸上青青紫紫,还带着一丝儿金气。金蚕蛊!甚至是老巴,也只在村里老人们的传说中听说过这种蛊。据说这种蛊形状象蚕,通体金色灿烂,屈着身子像一个指环,平时靠旧锦缎喂养,就如用桑叶喂蚕一般。中毒的是个汉人,老巴看着丹玛满脸同情的样子,心软了。他到门口扳了几瓣大蒜嚼碎了喂给那人,然后进山捉了两只刺猬,把刺猬皮烧了灰给那人服下。--这是他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法子。没多久那人呕出一大滩青青黄黄的汁水,水里还夹带着许多像蝌蚪子一样满地扑扑乱跳的活物。这蛊就算是止住了。
等那人清醒过来,便告诉老巴,他是中原有名的大侠,追一个坏人到了这蛮荒之地,不小心被下了蛊毒。他奋力杀了下蛊的人,自己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一路乱走就到了老巴家。他感激地拿出银两来要送给老巴,老巴摆摆手拒绝了。只要卖力干活,衣食住行自有这大山供给他,老巴可不稀罕这银两哩。那人说,要收的要收的,给嫂子打几件首饰也好啊。老巴心想也是,丹玛以前是几个村子里公认的美女,跟了自己这些年,除了带来的嫁妆没置办过别的首饰,便收下了银两。
那人留在老巴家将养了一个月,白天老巴带了儿子下地干活,隐隐约约能听到家里丹玛唱的山歌。后来那人走了,丹玛就不唱了。
再后来,在一个春天的日子,那人回来带走了丹玛。
《周礼.秋官.庶士》郑玄注:“毒蛊,蛊物而病害人者。贼律曰,敢蛊人者及教令者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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