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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天国--通往天堂的第十个台阶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6 10:4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狼小京

  --在冬天,飞机飞翔

  在我的强烈抗议下,关古真放弃了把我送去医院的计划。

  “我从小就害怕打点滴!”我不满地跟他说,“躺在病床上的感觉太无助了,接近两个小时一动不能动,干什么都要靠别人。”

  他笑了,像哄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于是我继续说:“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在医院打点滴的时负责照顾我的人去上卫生间了,而我正巧想喝水。当我坐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弄的,点滴液开始倒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液冲进了软管,和点滴液混在一起。当时的感觉很疼,似乎全身的血管都在一瞬间干枯了,连生命的能量都随着血液一起涌了出去。我只觉得臀部和右腿发麻,很过瘾的麻木,有种自杀的味道。残酷而快乐。我没有叫任何人,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起来,几秒钟以后迅速躺了回去。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谁都不知道我干过什么。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绝对不再躺到医院里去打点滴。”

  他伤感地看着我。我期待着他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这一天我基本都在昏睡,头脑一片混沌。我想关古真一定一直在我身边,这让我感觉很安心,也很高兴。恍恍惚惚中,我几乎忘记了那个来自电话的遥远的威胁。

  下午七点钟,风暴的前奏曲响起了。

  我先是在梦中听到了门铃声,然后又安静下来。过了一小会儿(我觉得是一小会儿,实际上也许是十几分钟以后),听到了关古真的大叫:“什么叫做不管我事!要是我现在回家去,谁来照顾阿姬?!她的父母都不在这里!”

  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疯了吗?!她是个什么东西!活得像垃圾!”

  “住口!不许这样说阿姬!”

  “本来就是!你为什么不为你妈妈想想?她知道了会多么伤心!你不是真的爱她吧?你说过你爱的是我!难道你是在骗我吗?”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外面的客厅去。

  那里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瘦瘦的,皮肤白皙,齐肩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一双清秀的眼睛正哀怨地看着关古真。而关古真正在看着我,担心地,余怒未息的样子。

  我的大脑运转不起来,竟然还没猜到发生了什么。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好像梦中的产物,不清晰也不确定。“怎么了?”我费力地说,前期口腔溃疡让我的喉咙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被刀割。

  女孩用力推开了关古真,勇敢而无所畏惧地走到了我面前,直盯着我说:“你就是阿姬吧?小真他跟你不是一样的人,他要过正常的生活!他有前途,不能这样醉生梦死地荒度一生!他若是跟你在一起,这一切都算完了!别人会怎么想?他能娶你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放手让他离开你!”

  我不知道我怎么搞的,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但我仍然要说,他的生活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我说,“坦白说,我觉得小真比你聪明。他比你更懂得如何去选择自己的幸福。”

  她看了看小真,小真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她看了看我,我用嘲弄的目光看着她。

  “不要脸的女人……”她突然扬起手把什么东西甩到了我脸上,然后一边大喊着:“你们两个真让我恶心!”一边跑了出去。

  我接住了甩到我脸上的东西,发现那是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和几张照片。字条上写着我家的地址,以及恋人酒吧的简介。第一张照片是那天晚上关古真打电话时,我靠在他后背上的情形,第二张是我们相拥跳舞的样子。这几张照片绝对具有专业水平,人物脸孔照得非常清晰,简直比摄影馆的艺术写真还漂亮。

  我犹豫着把照片和字条递给了关古真,我担心他的悲观论会不会在这种直观的威胁下产生作用,让他决心离开我回到他原来的生活中去。

  他看了看字条,又看了看照片,点点头说:“唔,照得不错!回头拿去放大,像招贴画一样的贴到墙上去。”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阿姬,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能把这个给我的女朋友,就一定能把这东西拿到我母亲那里去。反正是该来的总会来,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万一真的闹崩了,你就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了。多好。”我低声说。

  这天晚上,我们仍然高高兴兴地过着,没有受到那个女孩任何影响。

  第二天下午一点。我一睁眼就发现他一脚踩在我左面一脚踩在我右面正在往床头上贴画。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大腿,臀部,还有一点点下巴和鼻子。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把那两张照片放大了。

  “早知道他们要拍照,当时我就穿上魔术师的衣服。”他说。“我们今天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在家里等着吧,今天我妈妈一定会来的。”

  果然,下午三点,关古真的妈妈到了。她看上去大约接近四十岁,浓重的描着我最喜欢的深蓝色眼线,几乎跟她眼睛下面的眼袋是一个颜色。她有点胖,胳膊很粗,穿着一套褐色的兔绒外套,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我不知道这样的母亲怎么能有像小真这样可爱的儿子。

  她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关古真给她倒了一杯茶,并且说:“请。”

  这句不合时宜的客套话似乎包含着某种誓言和决心。我觉得只有我能听出来。

  接着他就坐到我身边,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一连串的动作似乎都表示着这里才是他的家,而他的妈妈却不过是个访客。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很粗鲁地用命令式开口:“把手放开!”

  关古真眉毛一动,握得更加紧了。

  她好像被激怒了,狠狠瞪了关古真一眼,然后转向我:“你是阿姬?我以前就听小真他说过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后来还有来往。我弄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要钱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找个大款?为什么勾引我儿子?!他如果选择你还指望我把钱留给他么?”

  “妈妈!”关古真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阿姬是什么?她……”

  “你闭嘴!”她快速看了关古真一眼,眼神之凶恶简直就像一个响亮耳光。“你天天在酒吧里混,”她对我说,“你想找跟你一样的人到处都有,你要混就跟他们混去!别来招惹我儿子!”

  关古真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大声说:“什么叫做混?!你以为阿姬是闲着没事到处滥交的人吗?!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吧女,她自始至终只爱我一个人而已!”

  在他的妈妈说出反驳的话之前,我站起来抱住了关古真的肩膀。“好了。小真。”我用发烧时特有的沙哑声音对他说,“能不能帮我买些速溶咖啡?袋装的那种。”

  他固执地说:“我不能看着……”

  我轻轻吻了吻他的左右脸颊,阻住了他下面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轻声说,“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去买咖啡吧,这场谈话可能要很长时间,所以别太早回来。”

  他看着我,目光不安,那张长年哭泣的脸此时更加苍白。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他的叹息一般只有三种意思,一是悲哀,二是无可奈何,三就是放弃。

  他拥抱了我一下。在关古真妈妈的面前,尤其是当她对我们持反对意见的时候,做这种亲昵动作,让我非常兴奋。感觉就好像战争宣言。这让我想到我会不会有点受虐倾向。记得有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受虐倾向往往表现在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地方,比如一个人上山的时候感觉快乐,下山的时候感觉悲哀,这就是受虐心理的典型表现。

  关古真出门之后,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我坐回原来的地方,说:“关太太,现在小真走了,你想说什么就请说吧。”

  “好。”她直起腰来,将脑袋向后仰,这个姿势真让我恶心。“咱们别绕圈子,直接说,你到底为什么跟小真在一起?”

  “我爱他。”我说。“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少给我来这套!恶不恶心!”她大声说着,架起了二郎腿。我突然想起这几天好像我一直都在听到“恶心”这个词,三子的女朋友,关古真的女朋友,关古真的妈妈,这三个人都说过这个词。“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在玩弄他?觉得他跟你所接触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所以就想跟他玩玩?”

  “我没那个意思,关太太。”

  “那你是为了什么?钱吗?你以为你能从他这里弄到钱?!”

  “我没那个意思,关太太。”我摸了摸干燥的喉咙,发烧期间真不适合跟别人吵架。“我如果想要钱早就去干那种事了。”

  “你现在不是么?”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好不容易才把火气压下去,用尽全力让我的语气平和:“我真的爱他。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哼,爱?你这样的人也懂得什么叫爱?就算你爱他,你们两个在一起怎么办?没有钱,连社会地位也没有!你们以为爱情能当饭吃还是怎么着!”她看着窗外,愤愤地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他肯自修,将来一定会考上名牌大学的。且不说他的前途如何光明,就算再苦,吃饭总是没问题的。但如果跟你在一起,总有一天会饿死。”

  “他如果跟我在一起,他会成为著名作家的。”我不无讽刺地说。“你以为你爱他?但他跟你在一起只有痛苦。你不理解他的才华,把他大材小用,用你狭隘的思想去限制他,他跟你在一起才是真的不幸呢。”

  就这样,我们进行了几乎两个小时的口舌较量,越说越暴躁。她认定我是在玩弄小真,或者是想从他那里弄到钱。我知道她是越来越不喜欢我了,简直可以说是恨我。不过我想她并不是真的为小真担心,她也许只是觉得小真非常给她丢脸。当然这点她是不会承认的。

  最后,她终于发觉我是不会屈服的。“你等着,我会控告你对未成年人性骚扰。”这是她临走时说的。

  我冲着她的背影直吐舌头。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关古真回来了。我们做了爱,但没有接吻。晚上的时候李宁宁的电话来了,他问我关古真为什么没有在家?然后小真接过了电话,把事情的原委全部都告诉了他。

  “这样啊!那你们一定要加油噢!关伯母可不是好对付的,我听柔儿说她已经发电子邮件给关古真远在美国的父亲了,恐怕伯父也要回来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一变,小猫竟然也在李宁宁家。“喂!阿姬,我跟你说,绝对不要屈服!我是支持你们的,别听那些木乃伊的鬼话连篇!”

  这时候我觉得很感动,小猫和李宁宁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我们同是怪物,所以才能互相了解。小猫幻想死亡,李宁宁在普通的幸福中寻求真理和感受不幸,我和小真迷惘而不知所从。生与死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最费解的问题,也是考虑得最多的问题。我想起了小猫说过的一句话:“我本来就应该死了,只不过一直在找理由活下来。这跟正常人正好相反。”

  两天之后的下午,我见到了关古真的父亲。他约我们两个一起去他下榻的宾馆楼下日式茶馆喝茶。

  在茶馆的灯光下,我发现关古真的父亲有一张非常有魅力的脸,一张领导者的脸。他穿着休闲西装,由里到外的透着压迫感。现在我算明白为什么他要跟关古真妈妈离婚了,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容忍那样的女人。他很有魅力,不过是和小真不同的那种。

  我们一开始只是普通的聊天,关古真的父亲有一种留洋者特殊的口音,说起国语来不是特别标准。关古真跟我握在一起的手却开始迅速变冷,变湿。最后他的忍耐几乎达到最后的崩溃顶点时,关先生才终于谈到了正题。“我听小真的妈妈说过你们的事情了。我相信你们是相恋的。在美国也有很多这样的恋情,并不奇怪,也不可耻。当然,在中国,人们有一些世俗的观念。”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关先生这种淡淡的,理智的话,我竟然觉得想发抖,冷汗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想这种时候我需要一支香烟。

  关古真的手变得更冷了,我发现他正在咬着自己的嘴唇。

  “但是,坦白说,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变成这样。”他说,“我希望你们能分开。”

  我们两个沉默。

  “你们现在还太小,谈感情似乎早了点。不妨等双方都长大了,事业也稳定下来之后再说。”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你们到那个时候仍然相爱的话。”

  我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我转向关古真,他也在看着我,用一种不安、期盼、伤感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在这种注视下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于是我开口说:“对不起,关先生,我不想跟小真分开,一秒钟也不想。所以请您不要干预我们的事情,我们有理解我们的朋友,有自由的职业,我们会好好的活着。”

  他用那双凌厉的眼睛看着我,问:“且不说你们年龄的差异,在酒吧工作的女孩是专情的吗?”

  他显然已经尽量选用礼貌的词语了。

  “我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女人。”我说,“我只是单纯的爱小真这个人而已。也许客观上来看这有些出格,但对于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继续问:“你们有肉体关系了吗?”

  我和关古真怎么样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同时红着脸低下头,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沉默。

  就在是这个时候服务生送来了赠送的点心,我们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继续闲聊起来。这一天的会面就在这种充满危机感的闲谈中结束了。我弄不清楚关古真父亲是否拿定了主意,我只知道我害怕他。

  关古真的父亲圣诞节之前就要离开,这是李宁宁告诉我的。他这几天经常到我们家来玩,和关古真一起照顾生病的我。他们休息的时候小猫就来接班,我们几个在一起真是最好的搭配,李宁宁和小猫总是打打闹闹的,关古真负责给他们劝架,我就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他们闹。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竟然好几天都没有好,吃再多的药也没用。口腔溃疡虽然没有恶化,但也让开口说话变得越来越痛苦。我认为这可能是预兆着什么,一次新的开始,或者一次彻底的毁灭。

  三子打过电话给我,他的男子汉气概终于显现出来,在电话里把我骂得体无完肤,认为我在欺骗他的感情。他说被我当作一个用来遗忘另一个男人的工具是让他最难过的事情。

  我没什么好说的,就一直闭着嘴让他骂。他的辱骂正好消解了我心中的歉意,使事情变得容易多了。他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说我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最可怕的毒瘤。他仍然爱我,可他总算看清了我,从此不会再理我了。以后的日子证明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柔儿和关古真的妈妈也给我打过电话,每次的话题都一样,我每次也都给她们一样的答复:“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小真的,有本事你们自己把他抢回去。”

  十二月二十三下午五点整,我和小猫坐在客厅喝咖啡。

  接起电话的时候,听到李宁宁急促的呼吸,和反常的狂暴声音我就知道出事了。“快点来机场!”他对我大吼,“小真被他老爸绑架了,要带他去美国!”

  我不等听完便扔下了电话,飞奔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飞驰而去。我甚至没有考虑我是否带了钱包。

  开车的是个长相很恬静的女人,看我像疯了一样的跳上她的车,几乎把她吓着了。一路上我不停地对她说:“我有急事,请你开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说:“你要那么快干什么?超速会被罚的。”

  我说:“要是这次我迟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必须快一点!”

  她在我的催促下越开越快,表上的指针就在超速的边缘来回摆动。

  到了机场,我立刻冲进了机场大厅。几乎是同时,一阵音浪把我卷了进来,可怕的震动把一切声音都融化了。从机场大厅的透明屋顶上,我看到一架飞机冲天而起,看上去那么稳,庄重而且骄傲,不可阻挡。

  我的泪水,我的一切力量,一切爱意,都随着那架飞机被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我觉得我自己在一瞬间变空了,什么都不存在。我控制不住地哭泣,对着远去的飞机绝望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此后,我被李宁宁和后来赶到的小猫送去了医院。我医院躺了三天,圣诞节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我每天都昏睡不醒,点滴天天挂在我的病床前。之后情况稍好一点,我就回了家。床头那两张大照片上关古真的脸凄凉苍白,像是一个莫大的可爱的讽刺。

  我的健康在一个礼拜之内迅速恢复,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我的嗓音永远的完蛋了,我无法再唱那种我引以为傲的像鸟一样嘹亮的高音。这是关古真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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