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药(十七)
http://www.sina.com.cn 2001/02/14 15:45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希贤大官人(何佩泓〕
其后我又于宋主任及尔贝实验室全体成员的手底下在自己的光荣岗位上发了些个热放了些个光。
比如:为了研发一种针对顽固的“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特效药,将我的血先抽到一个离心机里,把红细胞滤掉后再注回我体内,这样在一周时间内我的血色素由十五克直落千丈,低至二点二克,真正做到了终日长卧不起,连想事儿的劲儿都没有了,时机也就算成熟了,开始服药。药是好药,半个月里我的血色素又全线飘红一直狂飙升至十九点七克,停药之后仍居高不下。为避免发生危险,又不得不让我再作冯妇,重上离心机抽红细胞……如是几次,我的眼底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视物不清,视野中央有个黑亮黑亮的洞,还花,终于在某次嗑一枚不太坚硬的榛子的时候,随着湿润的“喀嚓”一声,我满视野一片白亮的荧光闪过之后彻底归于黑暗。宋主任连查都没查便确了诊-网脱(视网膜脱落)。在确认我尚存一丝光感后,发给我一个布满小孔的眼罩,强制我每天不少于十四小时大睁双眼在黑暗中探索,渐渐视力有所恢复,但主任说为巩固疗效要我坚持多戴些时,当我被允许摘掉眼罩时,已不能把焦点聚在两米之内了,双目如炬看天边犹若近在眼前……;
又比如:为了充分地开发人类(当然首先是我的)大脑潜能,主任向我大脑皮层的某些反射区注入了适量的优质动物蛋白,而我非但没有像小葱那样聪明起来反倒如葱头一样失了语,不能思想,因为我把语言这一思想的外壳一同剥去了,忘了还有语言这么回事,只是感到不适。事后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我颅内压比正常值高三倍,症状是怎么缓解的我不得而知,只听姜聪说那些日子宋主任为我操心想辙也患了偏头疼……;
再比如:宋主任研制了一种集解毒消炎抗菌于一身的针剂,在给我注射过并确认药力发作之后,把我放进一间玻璃房子里,任蛇蝎蜂蛭们海陆空三栖地全面向我发起进攻,而我除了感觉到一些轻微的痛痒之外,在两周的观察期内安然无恙……
种种涂炭妙难尽述。总之在宋主任的妙手之下,我全部涉险安然全身而退。我不由得打心底里敬服宋主任的医术,简直也想给他送块匾了。收获是多方面的,随着工作一步步地进展,我深深理解了宋主任,心中固有的一些芥蒂也全都烟消雾散了,并深为自己能为人类的健康事业略尽绵薄而欣慰。
连姜聪也看出了我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带着狐疑的目光。
“是呀,”我朗声答道,“不知道下一次实验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每次都像是历险归来,太他妈刺激了。听说还要增加人手?”
“是我说的。你看你身上还有好地儿吗?”
“多嘴!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个人忙得过来,你跟主任说吧,我时刻准备着。”
“你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一直这样,你看我还有哪样不称心,是吃的,是住的,还有干的这个这个……营生。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地儿了。”
“听你这意思,我是没话可说了。你放心宋主任主持尔贝实验室一天你就有一天的活干,还怕闲得住你。”
我不太怀疑姜聪跟宋死儿说了我一些什么,但主任有一阵子还真没大搭理我。他每天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忙活,可以说是一头扎了进去。我想找个机会跟他说个话,他总是冲我干笑一下:“哎,先这样,那?你看我手头儿……”望着他衣带渐宽的憔悴容颜,我知趣地退了出来。把我晾在一边的时间越长我心里就越好奇,同时有一种莫名其妙不被搭理的怅然。
宋主任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不会放任我在一边自生自灭枯萎凋零的。在我的忍耐将近极限快要被好奇心憋坏了同时他也将近真的形同鬼魅的重大时刻他约我做了一次长谈。
“何朋,你来咱们尔贝实验室已经有一年多了吧,怎么样,对我,对这个实验室,对我们的事业没有什么……那个……看法吧?”
“看您说的,我是觉得您的学问就像汪洋大海,越来越觉得深,深了去了。简直深不见底深不可测无法估量无法无天,对,产生的影响也将是无法估量的。我这么讲……对吗?”
“哎,隔行如隔山。今天,我想,咱们,啊,我们俩,作为朋友真正地推心置腑掏心窝子地谈一谈。”
“我心窝子您不是掏过了吗。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还'谈'?”
“其实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临睡觉之前都在问自己:今天,我,宋某人干了些什么?又解决了多少医学上的疑点、难题?答案是……常常让我自己汗颜。”
“您救的病人还少吗?我知道您有救世济民的慈悲心肠,可您是不是太克己自责了?”
“何朋,你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最近越来越支持,我十分感谢也十分感动。毕竟,你不是医疗的从业人员.这么豁得出自己,难得!”
“嗨,让您说,这人跟人在一块不就图一个顺心吗,我乐意。从业人员?我也配!跟您比,我算个六算个幺?”
“咱们就別再互相客气了,你可知道吗,其实在我看来,身体,病人的身体,不过是个载体。载的是什么?是病,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病-经年不愈的顽疾;几代医生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还有突发仅见的个案等等,这些都是什么?都是一个个魔鬼。我能时时感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狰狞,它们的无赖。对,无赖这点我年轻的时候感触最深,明明照着验方抓了药了,可病人就是不见好,还差不多都有感染并发症的危险,这又是它们狰狞的一面。它们会相互勾结呼朋引类沆瀣一气,越是危重病人的躯干越是它们欢聚的乐园。真恨呐,它明明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捣鬼,可就是治服不了它!”宋主任的手指动得飞快几近痉挛,显然很是激动。
“工人做工有完活的时候,农民种地也总有收获而颗粒归仓的季节。我呢,也许刚刚送走一位患者,又进来一个更严重的。我说'病魔'你也许觉得虚,但病人发作时候的那种无助无奈无望而又焦渴期待的眼神你总见过吧。那是什么?那是锥子是刀子,它扎我的肺剜我的心呢。我是大夫,我有义务救死疗伤,可是,你知道我最怕听的有两句话:
“一句是病人求我:大夫,救我!我表面上还得依着我们的行业准则安慰病人,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救得了谁呀我?他妈的!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跟我说大夫都是刽子手,越老的手底下冤魂越多。没错,我同意!治病?我治得了谁呀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弥天大谎!这是庸医编出来欺人自欺的,不治病还叫什么医生,误人性命简直的我告诉你,打起这种似是而非的不可知哲学的旗子来了,可耻!
“还有一句就是病人出院的时候对我的感谢,这更叫我惭愧。谢什么呢?谢我?不如谢他自己吧,除了个别传染病之外,十九以上的病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发作机理,更别说对症下药了,许多病都是在急性期病人自愈了的。因为相关知识的缺乏他们谢我,这可以理解。可我要是照单全收心安理得我还算是个人吗我?我明白,我愧得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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